“青木子回禮。”中年道人雙手不得空閑,隻能點頭回禮。
“道友這是做醮歸來?”莫問問道。
青木子擡起左手看了一眼那盛有各種法器的黃布包裹,轉而出言笑答,“正是,小兄弟眼尖的緊哪。”
“貧道是自北方來到,在此處人生地陌,可否準許同行?”莫問再度稽首。
“三清座下皆是家人,同行有何不可,小兄弟要往何處去?”青木道人點頭過後邁步前行。
“南郡荊州。”莫問邁步與青木并肩,老五在後跟随。
“荊州距離此處着實遙遠,小兄弟翻江過河去那遠處所爲何事?”青木道人問道。
“受友人臨終之托,送他屍骨返歸故裏。”莫問回答。
“小小年紀便如此重義,實爲難得。”青木道人出言贊許。
莫問聞言擺手謙遜,轉而話入正題,“貧道自北向南一路走來,所見所聞大爲驚心,貌似我三清門人在晉國不受禮遇,道友乃此方道人,想必知道其中緣由。”
青木道人聞言轉頭看了莫問一眼,轉而苦笑搖頭,“小兄弟年少,想必入門時間不長,加之又不是此間人氏,故此才不明緣由,實則我三清門人受晉人冷遇已有不少年頭了。”
“何故所緻?”莫問追問。
“此事并非一故所緻,而是多因累聚,若是詳說,怕不是茶盞工夫。”青木道人搖頭說道。
“前方那挑旗之處想必是酒家,貧道身上還有些銀兩,想請道友吃上幾杯,道友萬莫推辭。”莫問手指前方出言相邀。
“小兄弟既然誠心相邀,貧道便厚顔沾附了。”青木道人點頭道謝。
片刻過後二人到得路旁酒家,此時天寒,路人不多,加上是上午辰時,故此店内少有顧客,三人進店之後選了火爐旁落座,莫問點了酒菜,與那道人吃喝。
“小兄弟,那是何人?”青木道人看着正在旁邊桌子上吃面的老五。
“原是家中下人,在貧道落難之時救過我的性命,一路跟随好生忠義,故此貧道一直以兄弟待他。”莫問出言解釋。
“既是如此,喊來同席。”青木道人見莫問點要酒菜不少,有些過意不去。
“罷了,随他去吧。”莫問搖頭說道,習慣是多年養成的,朝夕之間很難改掉,酒席屬于比較正式的場合,老五一直認爲不應該與他同席。
随後便是倒酒對酌,青木道人雖然入道時間較長行止有度,但莫問還是自一些細節看出他腹中饑餓,眼見于此便一味的勤勸酒飯,沒有急于催他說話。
多數人喝酒之後話會随之增多,青木道人也不例外,酒過三巡之後話也多了,“小兄弟,你可知道始皇帝?”
“自然知道,道友問他作甚?”莫問點頭回答。
“要說我道門弟子爲何爲世人所不喜便要從他開始說起,始皇帝崇方士,那時方士便形如同今日道人,始皇帝生性殘暴,征伐各國,殺虐深重,一統天下之後妄想長生,一批無良方士便聞風而至,憑三寸不爛之舌對其大肆哄騙。那始皇帝一心想得長生,對方士之言深信不疑,用盡各種方法搜尋不死靈藥,可惜最終還是兩手空空,仍然難逃一死。自那時起,道家清譽便受到了傷及。”青木道人說到此處端杯再飲。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青木道人所說之事他之前也聽老夫子講過,不過老夫子生性中庸,不願抨擊古代帝王,故此對于此事隻是一帶而過,并未詳解。
“秦時距今太過久遠,便不去說它。漢時孝武皇帝你當知道,那位君主開察舉,頒推恩,開絲路,破匈奴,堪稱一代賢君,但他與始皇帝犯了同樣的錯誤,他也妄圖長生。你我皆爲道人,都明白即便是學了道門秘法,想求長生也是難如摘星,他一不通練氣之法的俗世皇帝怎麽可能得以長生。但他被權勢蔽塞了耳目,被皇權亂掉了章法,廣招天下道人大肆煉制外丹。皇帝号令天下,一紙诏書下去,天下各州郡紛紛上供極品藥草,但有所求,無有不得。若按常理來說如此陣勢勢必練得仙丹,奈何聞風前去自薦的皆是些好大喜功不學無術的僞道人,真正的煉丹之法尋常道人根本無緣窺其真容,那一幹僞道人自是不會。于是乎前前後後折騰了十餘載,花費銀錢無數,練出的丹藥卻寥寥無幾,便是成丹也大多帶毒,服之不得長生反倒折壽。孝武皇帝是何許人也,那些僞道人騙得了他一時又豈能騙得了他一世,最終他動了怒氣,一氣之下将那些煉丹之人盡數斬首,且頒令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青木道人飲酒不少,一開口便滔滔不絕。
莫問聞言再度點頭,這段曆史他也曾有所耳聞,不過不是在講堂内,而是在市井街頭聽說書人說過。此外道人所說的煉丹之法他也恰恰懂得,成丹與否不單取決于藥草是否神異,還與煉丹之人的修爲,所用的鼎器以及陰陽時辰有關,若是不明所以,萬難煉出有益丹藥。
“秦漢這兩次亂子令得我道家名聲污穢不堪,加上道家名聲在漢時被奸人冒用,行了大逆謀反之事,得罪了皇帝和王公大臣,故此不得推崇宣揚,聲勢也就大不如前。”青木道人說到此處端杯請酒。
莫問端杯回應,轉而放下酒杯再度開口,“道友所說句句在理,那些不學無術的宵小欺世盜名,壞我道家清譽,日後若是被我撞見,必定出手懲戒。”
青木道人聞言連連擺手,“我先前所說皆非罪魁,罪魁禍首乃是後漢時傳入神州的外邦教派,那教派初來之時毫無造化能耐,做醮起場皆學自我們道家,練氣之法也參照我們,而今羽翼豐滿,便回頭以怨報德。”
“他們行了什麽不堪之事?”莫問并沒有追問青木道人所說的外邦教派爲何,因爲他心裏很清楚青木道人說的是誰。
“倒也未曾做過壞事,隻是其教義爲皇帝和世人所喜,此消彼長之下,我道家信徒日少,他家殿舍反倒多有香客。”青木道人搖頭歎氣,擡手指着放于桌下的布袋,“我聽師尊所說,先前做醮當有百金相酬,而今請道人做醮的少了,昨天忙碌半宿,也隻得這些糙米。”
“早知如此,當日便不該将我道家法術禮儀教授他們。”莫問皺眉說道。
“而今說這些已經爲時太晚,此外我道門弟子落得這般下場與晉國時下民風也不無關系,晉國士族大夫皆尚清談,那外派宗教最擅此道,故此爲士族所喜。”青木道人提壺倒酒。
“何爲清談?”莫問微感疑惑。
“對坐談話,不設酒茶,短者一兩個時辰,長者三天三夜的都有。”青木道人撇嘴說道。
“所談爲何?”莫問追問。
“大多是爲人之道,貌似辭藻華麗玄機暗藏,實則空洞無物亂人心神。”青木道人說到此處擡手東指,“那白沙觀的明陽道長乃大德善辯之人,與菩提寺的老僧高台辯法,你猜結果如何?”
“想必是輸了。”莫問苦笑搖頭。
“那場法會有萬人圍觀,年近八旬的明陽道長竟然怒發沖冠,不待法會結束便将那老僧扔下了高台。”青木道人笑道。
“爲何?”莫問既驚訝又好奇。
“我等說話力求讓人聽的明白,而那老僧說話反其道而行之,如何讓人糊塗便如何去說,最終令得明陽道長火起動手。”青木道長說道。
“既然不得辨法,離去就是了,衆目睽睽之下動手終究不好,圍觀之人會誤解我們是惱羞成怒。”莫問搖頭說道。
“确是如此,那次法會是王家主事,事後王家很是不悅,前些時日下旨封了白沙觀。”青木道長搖頭說道。
“下旨?晉朝國姓不是司馬嗎?”莫問皺眉問道,下旨是皇帝專用,任何人不得逾禮。
此時酒家已經有了其他食客,青木道長聞言壓低了聲音,“晉國現在是王馬共天下。”
“何解?”莫問疑惑的追問。
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青木道長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起身收拾行裝,“好啦,時辰不早了,我還要趕回道觀送米熬粥,多謝小兄弟相請。”
莫問見狀急忙掏出銀錢想要結賬,青木道長連連擺手,“我自前方右拐,你還要徑直向南,不得同路,你吃些飯食再走吧。”
“多謝道友解惑,”莫問起身稽首,“還有一事想請教道友,前往荊州之後我欲尋處修行,不知何處可往?”
青木道長此時已經收拾好了行裝,聞言微微沉吟,轉而擡手西指,“若是不懼猛獸,西南可往。”
莫問聞言再度道謝,青木道長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