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喊聲過後,數位護院便自各處向此處跑來,莫問并未受其幹擾,吐氣吹奏,緩慢行曲。
片刻過後,院内再度傳來了胡人的叫嚷,“快快關窗,好生寒冷。”
莫問聞聲知道林若塵已然聽到笛聲并推開了窗戶,但他并未停止吹奏,他之所以閉目吹奏是因爲他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而此時天色黑暗,林若塵即便推開窗戶也看不到他的樣子。
曲調一起,先前種種立刻浮上心頭,林若塵當日被胡人擄走的情景,與老五北上尋她一路上所受的苦楚,雖然飽受辛苦他卻并未放棄,可悲的是林若塵放棄了,先前林若塵與那胡人行歡之時他一直在窗外冷眼旁觀,可以斷定林若塵的神情和語調絕非勉強違心,她已然徹底臣服于那醜陋粗鄙的胡人,一心隻想如何讨好,即便胡人見不到她面孔時,她臉上的表情也并無憎恨和厭惡。
此時已然有護院趕來,這些護院異常兇狠,跳出院牆便揮舞着鋼刀向他沖來,到得近前,揮刀就砍。
莫問正以雙手撫笛難以出手,便施出追風鬼步忽閃躲避,人雖動,曲不亂。
鳳求凰全曲本不長,殘曲隻剩下了全曲的三成,莫問緩慢吹奏,曲調悲涼,他悲的并不是林若塵的變心,而是爲自己感覺可悲,北上途中他與老五露宿荒野忍饑受凍,受人搶掠幾乎喪命,日夜趕路令得腳底水泡從未斷過,但他從未叫苦退縮,這是爲人夫君該做的事情,這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可是他沒想到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林若塵令他失望了,哪怕在與胡人行房時林若塵的臉上有一絲勉強他也會說服自己原諒這個可憐的女人,可是她沒有,她是心甘情願的。
随後又趕來了數名護院,聯手圍攻于他,莫問此時尚做不到聽風辨位,無奈之下隻能睜開眼睛移位閃躲。見數位護院聯手也未能将他制服,院内閣樓上再度傳來了胡人的叫喊,“真是一群廢物,快去前廳喊胡麻校尉前來射他。”
一曲鳳求凰此時已近尾聲,莫問吐氣逐漸加重,這倒并非移位之下呼吸不暢,而是他心中怨氣正在加重,他對得起林若塵,可是林若塵對他不起,林若塵忘記了新婚當日的誓言,不配做他莫問的妻子。
怒氣一旦浮現便越來越盛,片刻過後笛聲之中隐藏的悲哀逐漸變爲了憤怒,曲調終了,竹笛随之碎裂,留下了一道尖利刺耳的餘音。
留情不動手,動手不留情,這是司馬風愂當日的教誨,笛聲一止,莫問立刻出手,這些護院皆有取死之道,殺之不枉。
先前醫那男子惡瘡之時莫問曾暗驚自己的醫術已在玉玲珑的傳授之下變的極爲高明,此時亦然,一經出手,他立刻發現這些兇煞的護院根本就不堪一擊,擒風鬼手施出,五人毫無招架之力,一旋之内盡數倒地,他取的皆是死穴,倒地之後必死無疑。
這是莫問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而且是連殺五人,但他并未驚慌失措,反倒感覺極爲興奮,此時的他再也不是當日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乃上清準徒,日後将是集上清諸多妙法于一身的道門高手,這些胡人不知死活,膽敢持刀冒犯,死有餘辜。
殺機一起,便難消遏,莫問連殺五人之後憤然怒視着還在閣樓窗内大呼小叫的胡人,想及先前所見的醜惡一幕,殺機再盛,冷哼一聲揉身上牆,自牆頭踏足借力快速撲向閣樓的西窗。
那胡人見狀大叫一聲轉身就逃,撇下了愕然站在窗内的林若塵。
林若塵此時隻穿了小衣,雙目圓睜,神情驚駭,事發突然,她已被吓的呆了。
莫問怒視着這個他曾經爲之吃過無數苦頭的女子,右手屈指成爪,直取其頸部廉泉重穴,林若塵自然無法避開,隻能坐以待斃。
就在即将觸到林若塵肌膚之時,莫問咬牙收手,他看到了屋内的古筝,林若塵曾經多次彈奏過半曲鳳求凰,這表示那時候她的心中還是有他的,隻是二人之間雖有夫妻之名卻無肌膚之親,感情并不深厚,在被胡人優待之下她便移情他人,這不能怪她。此外,求生乃人之本性,林若塵也隻是走了大多數女子都會走的那條路。
雖然蒙有面巾,莫問卻知道林若塵認出了他,因爲他自林若塵的眼中看到了些許的慚愧。這些許慚愧令他心中一軟,再無殺她之心。
就在此時,莫問忽然感到右臂劇痛,扭頭側目,發現右臂已然被一利箭射中,擡頭遠望,發現數名胡人正自南側向閣樓疾奔,跑在最前的是一手持弓箭的獨眼胡人,此時又在搭箭開弓。
見到這名獨眼胡人,莫問剛剛消弭的殺意轟然沖腦,此人的樣貌他至死都不會忘記,正是此人在西陽縣射殺了他的母親,搶走了林若塵等人。
怒吼過後莫問離開屋檐向那獨眼胡人沖去,雙方此時距離較遠,那獨眼胡人再發一箭,莫問狂怒之下早已忘記了閃躲,但追風鬼步詭異飄忽,換位之間安然躲過,那獨眼胡人見狀再度抽取箭矢,卻沒有機會再度挽弓,因爲莫問已經沖到近前抓住了他的咽喉。
“你可還記得我?”莫問狂怒之下大失方寸,甩手扯下了自己的面巾。
那獨眼胡人聞言并不答話,而是甩弓砸向莫問面門,莫問以左臂擋住,與此同時拔出右臂箭矢,凝足靈氣插進了獨眼胡人的頂額,“膽敢箭殺吾母,當誅,當誅,當誅……”
每喊一聲,他便會将箭矢自獨眼胡人的額頭拔出再度插入,紅白飛濺,駭人心神,周圍數名胡人見他如此兇戾,皆不敢上前,紛紛奔逃他處。
林若塵背叛了他,他并未落淚,但此時他卻落淚了,母子連心,母親遇害令他寝食難安如鲠在喉,而今大仇得報,終于可慰母親在天之靈,可是即便殺了這惡人又有何用,母親再也不得活過來了。
接連拔刺十餘次,那獨眼胡人已然面目全非,莫問甩手扔掉了那具屍身和箭矢,低頭打量着濺在身上的鮮血腦汁,這些污穢之物并未令他感到厭惡,反倒令他心氣漸平,這是殺母仇人的血,這是壞人付出的代價。
此時将軍府中已然傳來了緊密的鑼聲,這無疑是在召喚附近的官軍前來圍捕,莫問很清楚自己的武藝不足以在萬軍之中逃生,便快速轉身想要翻牆離開,一瞥之間卻發現林若塵正自房中跑出向東閃躲,便閃身而至攔住了她的去路。
林若塵見狀驚慌後退,莫問并未追趕,而是探手入懷取出了他一直藏于懷中的那塊紅綢和那根銀簪扔到了她的面前,這塊紅綢是在郊外野地尋獲的紅裙碎片,簪子是自胡人當日住過的房間所得,這兩件事物可以清楚的證明她被擄走之後她那未曾與之圓房的夫君曾冒死北上沿途尋找,她應該明白她背叛的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
扔下這兩件事物之後莫問轉身離開,自始至終沒有與林若塵對話,林若塵與胡人交合的場景将是他一生的夢魇,他可以不殺她,卻不想再與之有任何的瓜葛。
翻過院牆之後莫問向北側閃去,避過了正舉着火把自南側跑來的官兵,他也并未再在城中滞留,而是連夜出城,在野外栖身。
此次的箭傷比在西陽縣的那次要嚴重許多,箭頭已然刺到臂骨,先前強行拔拽令得傷口血流不止,簡單的包紮之後莫問便強忍疼痛自野地裏尋覓草藥,搓碾敷藥,自我療傷。
經曆了先前的劇變,莫問心境久久不平,一面是爲母報仇的如釋重負,一面是對結發妻子背叛的憤怒,除此之外還有對自己兇戾之心的畏懼,玄陽子掌教曾經說過“小善之人心存惡犬,大善之人心蟄妖龍。”此語乃道家真理,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發起狠來會如此好殺。心藏如此惡念,爲何之前并未察覺。修道中人當心存寬和,殺伐有度,先前之事事出有因,有情可原,日後定要壓制兇心,寬厚待人。
由于回山時日尚早,莫問便沒有急于回返,尋覓溪流清洗了道袍,又在沿途找了些藥草爲自己治傷,外傷的醫治相對簡單,止血生肌的藥草并不難尋。
第五日的辰時,莫問回返無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