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江甯城中的雞飛狗跳,杭州城内已是一片祥和,除了守軍換成了忠勇軍士兵,其他并無二緻。
被彈藥炸開的竹車門,已經被辎重營工匠修複,城外原本準備勤王的大軍陸續抵達,足有五萬之數,在國相吳程帶着越王的旨意跟虎符之後,已經暫時歸孫宇統帥。
孫宇将其中臨時招募的鄉勇全部遣散回鄉,湘軍中擇優補入忠勇軍,餘者同樣遣返。其中的兩萬主力禁軍先不動,而是互調其主将,令其短期内難以上下同心。
孫宇倒是有心收編,但是這麽做的話,豈不是擺明了目無君上?眼下好比有一盆大肉在孫宇面前,若是不吃的話,總感覺可惜,吃的話,很可能撐死,當真是個兩難的抉擇。
城内原先有一處宅子,是王府私産,占地極大,如今被孫宇用作臨時的辦公場所。南越國接下來的事情還有很多,特别是蘇州、睦州、溫州這三處,聚集衆多将士,糧草充足。雖然越王派人去了書信,卻也隻是停戰而已,真正的投降,還需要商議諸般細節。
“國公爺,徐先生到了!”惡狗接到麾下禀報,走到孫宇旁邊說道。
“走,去迎一迎!”孫宇長身而起,他自打接到趙光義南下的消息,就總感覺心神不甯,雖然趙普的判斷也不一定正确,但是總覺得有大事發生。
孫宇想北上江甯走一趟,但是如今杭州的情況,怎可輕離?
就算讓程鎮北在此坐鎮,也是不放心的,這城中初定,他一旦離開,想必很多人都會起一些不該有的心思。程鎮北畢竟是武将,對于那些蠅營狗苟之輩,還是得讓徐易來對付。
“屬下見過國公爺!”徐易瘸着腿,剛進入大門,就看見孫宇大步走來,趕緊拱手行禮。
“先生客套了,快随我來,先生不在,諸事繁雜,當真讓人頭痛。”孫宇此番讓徐易過來,福州就交給長史陸謙打理。若是幹得好了,就準備将福州刺史之位交與他,徐易則安心當他的行軍司馬。
“國公爺此番,可是要名震天下了,還有什麽可頭痛的?”徐易呵呵一笑,孫宇這招突襲對方都城,輕易滅一國的手段,說是前無古人,也是差不多的。
“先生莫要取笑,取巧之道罷了。”孫宇也有幾分自得,但是卻得表現得謙虛些才是,自吹自擂,實在不是他的作風。
“取巧?屬下可不這麽認爲。”徐易搖搖頭,他可是清楚的知道,孫宇爲了這個結果,做了多少的謀劃。
從當初離開江甯奔赴劍州,孫宇就規劃好了這一戰的策略,這些年,一直穩步朝着這個目标推進,南越國,敗得不冤。
前廳門口的院子裏,架着一塊超大的地圖,詳細繪制了越國跟南唐的山川地形以及城池分布。這個東西是越王錢弘俶命人送來的,以前是在王宮裏擺着,供他查看天下形勢的,送來此處,也算是表明他已無别的心思。
“國公爺,你這是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萬萬不可啊,一旦如此,則白白便宜了大宋啊。”徐易一看這地圖,就知道孫宇是什麽心思。
他在福州時,便一直在想,若是孫宇真的想要獨立出來,該如何勸谏。
“先生覺得,本官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土地,就該拱手相讓?”孫宇的内心,是充滿矛盾的,他想遏制自己的野心,但是徐易如此說,他又覺得不甘心。
此戰,他居功至偉,可若是一無所獲,那豈不是給被人做嫁衣?
而且南唐若是一口吞下越國,隻要兩三年功夫,必然更上一個台階,彼時,他就更加沒得選擇了。
人的野心,總是随着實力的增長而越發壯大,就算可以遏制自己,卻難以阻礙别人的猜忌。
“國公爺,眼下雖然咱們忠勇軍戰力不錯,但是論到戰争潛力,比之南唐,差之遠矣。别處不說,鄂州至江州、饒州一線,仍有水陸大軍近二十萬,聽聞倉中糧食足夠一年有餘。反觀咱們,四州之地,官倉空虛,這南越就算占他幾個州,也不過是新附之地,能有幾分潛力?國公爺本在南唐便有戰神之稱,在江甯更是崇拜者無數,想必,那位也不會自斷臂膀......”徐易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安于現狀,共抗大宋,至于發展,可以往海外去,一旦彼此内讧,等待他們的,隻有滅亡一途。
“先生有所不知,大宋開封府尹趙光義,帶着韓王,離開開封南下。若是所料不差,必然是針對國主陛下,如今信息不暢,本官已經着楊啓風先行一步,去打探消息了。”孫宇最近一直在琢磨這事,雖然他想不明白,趙光義究竟有什麽通天的手段,但若是真的想要改天換地,他該如何做?
“竟有此事?難不成,是與國公爺一般,突襲國都?”徐易輕撫胡須,這事透着詭異,眼下大宋三線作戰,絕無可能大規模朝南唐發起戰争。
唯一的可能,就是用駐守江北的大軍,孫宇一般,直接發起突襲。
“他飛過去的?就大宋在江北的兵力,渡江都困難。”哪怕孫宇擁有後世的記憶,他也想不明白,如何在對方水師的眼皮底下,将足夠突襲江甯的人手送到南岸。
飛機?潛艇?在熱氣球都還沒有的時代,最先進就是之前方浩用的滑翔機,他實在是想不透。
“國公爺,咱們應該換一個思路,若是大宋真的有消滅南唐水師而渡江的實力,攻滅南楚之戰,也不會拖到今年秋收之後。既然正大光明過不去,那就必然是偷偷摸摸的過去。”徐易覺得,應該跳出之前的思維圈子,從别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事情。
“先生的意思是,對方是偷渡?不應該啊,江面上,日夜船隻巡弋。你說偷渡個兩三艘小船,數十号甚至百來号人,也是有機會。但是這點人手,恐怕連江甯都到不了,就栽在關卡上了。”孫宇用雙手按揉太陽穴,别看麾下這般多的将領,能跟他探讨這事的,幾乎沒有。
“若是有人配合,故意留了漏洞,讓宋軍鑽進來呢?”徐易思量了半天,隻有這一種可能,其他路子都行不通。
若是大宋當真派了精銳禁軍突襲江甯,那麽一定有内應,爲其開道。
徐易一句話,幫孫宇打開了一扇窗,确實如此,他一直的想法,都在手段上兜兜轉轉,卻忘記了,這世上最神秘莫測的,乃是人心。
“不好!”孫宇突然從凳子上起身,他想到一種可能,整個人不寒而栗。
“國公爺也想到了?以屬下看來,大宋那位府尹大人,可能跟咱們一般,準備許久了。”徐易也想到了,既然對方能夠在長江防線上留出漏洞來,那麽城防上,會不會同樣有漏洞。
“先生,以你之見,我該如何做?”孫宇提着天樞劍,來回踱步,若真的對方謀劃良久,做了十足的安排,恐怕江甯真的守不住。
從趙光義帶着韓王李從善南下,就能夠看出來,絕非臨時起意。
“當然是忠君愛國,即刻北上!”徐易來精神了,這尼瑪搞不好,就是天降良機啊,他徐易蹆瘸心不瘸啊,野心照樣有,若是孫宇真的能夠扶搖直上,他也是想跟着雞犬升天的。
“忠、君、愛、國?”孫宇頭一次覺得,這詞,好生諷刺。
“當然,這國主寶座,豈是随便誰都可以坐上去的?就算國主出了意外,那也是該嫡長子繼承才是。”徐易一甩袖袍,這才是儒家正統的觀點,兄終弟及那玩意,一般都是北方遊牧民族幹的。儒家這邊,就算是沒有子嗣,那也是從族内過繼子嗣。
“讓我想想!”孫宇猶豫了,那是韓王,一手将他舉薦給國主,後面又出力良多,否則他孫宇如何能有今日?
哪怕打着忠君愛國的旗号,孫宇也不忍心與之翻臉,也許,比起國主,他跟韓王之間,相處得更好。
“國公爺,可是覺得,與韓王相處更融洽?”徐易跟随孫宇多年,隻一眼,便從孫宇的表情猜出了他的心思。
“本官與韓王,頗有默契,彼此,算得上半個知己,若是能夠攜手......”孫宇說到一半,突然卡住了,原本想說的是,攜手共抗大宋,才想起來,大宋扶持韓王上位,難道是爲了給他們自己添堵?
“國公爺,且不提大宋如何,這世上,可沒有人願意有人能夠威脅到他的權柄。而且,大宋爲何渡江?不就是因爲想給南越續命,保持對我朝的南北夾擊,如今這局面,還回得去嗎?”徐易覺得,自家主公,怎麽在這些事情上,就少了枭雄般的殺伐果斷,反而多了一些兒女情長。
自古成大事者,誰不是心若磐石,毫不容情?
徐易倒并不會因爲這些,而感覺自己跟錯了人,反倒覺得三生有幸。跟着這般的主公,至少善終沒太大問題,不用每日去琢磨他的喜好,平日裏還能大家一起喝個小酒,聊聊閑話。
“回去?回不去了!”孫宇曬然一笑,杭州已經在手,錢氏也正式歸附,終究是自己更快一步。
“主公若是北上,一定要小心,大宋一旦見局面不可挽回,不知道會如何行事。”徐易囑咐道,若是那位府尹大人發現,自己千算萬算,還是慢了一步,恐怕會暴走。
“那杭州諸事,就拜托先生,我這就準備出發。”孫宇忍不住了,也不知江甯到底如何,總要去看看再作決斷。
“不急,國公爺,此去江甯,從湖州最爲便捷。以屬下愚見,國公爺當帶着越王的信件,直接将此城給收入囊中。而且在此屯駐兵力,進可攻,退可守。”徐易用手在地圖上重重一指。
從湖州過去,便可直抵常州地界,離江甯就很近了。
孫宇用力點點頭,眼下諸般推算,也不知道準不準,隻能做最全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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