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大人,等我登上大位,一定努力籌措銀錢,還請将士們放過這滿城的百姓吧。”李從善實在是看不下去,原本繁華熱鬧的江甯,竟然成了如此這般。
“韓王,非是我不願意,而是将士們不願意。你若是堅持,不妨自己下去規勸,看看将士們可願意接受。”趙光義才不願如此做,他眼下在江甯,這些将士才是他的倚靠。
“這......”李從善一時語塞,在宋軍面前,他說的話,估計跟放屁沒什麽區别。
“韓王,沒有屠城,也沒有縱火,甚至濫殺都沒有,我大宋軍紀,當得起嚴明二字。”趙光義可是知曉,什麽是真正的兵過如篦,眼下這江甯的百姓隻要配合,都是可以活下去的。
“當初的江北六州,也是如此嗎?”李從善擡頭看向趙光義。
“比之可憐多了,當初攻打江北六州,損失更重。損失越重,所需的補償就越多,周世宗一代人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要想将士們用命,無非是錢财跟女子。這倆樣,從占領地獲取是最簡單便捷的,若是從自己治下征收,那就得被老百姓戳脊梁骨。
“百姓何辜?”李從善除此之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你得去問你們的國主,若非他貪得無厭,百姓何必受此劫?”趙光義覺得,此戰一切的罪過,都應該扣在李煜的頭上,若非是他想要攻滅南越,至少三兩年内,大宋不會渡江。
李從善沉默,他倒不是覺得李煜貪得無厭,而是覺得他昏聩無能,竟然能夠被對方直接殺到江甯城内。
皇宮城頭,李煜看着團團圍住皇宮的大宋禁軍,内心是絕望的。前天還做着一統江南的美夢,今天就要成爲甕中之鼈。
他不甘心,他還有數十萬精銳,不該落入這般下場。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
李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要效仿漢高祖的白馬之盟,用财物換取對方退兵,他眼下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對方真正能夠做主的人出面。
一輛四輪馬車從遠處街道的盡頭,辘辘而來,李煜心頭一震,知道真正的話事人來了。
當先下車的是一男子,身着白色仕子服,雙手攏在袖口中,李煜倒是不認得,不過在大宋,這般年紀,有如此氣度之人,卻能猜得到。
“韓王,下車吧,醜媳婦也是要見公婆的,磨磨蹭蹭就沒意思了。況且,早一日完事,我也好帶着大軍北返,這江甯的百姓,才能過上清淨日子。”趙光義下車等了一會,車内依舊沒有動靜,當即猜到了李從善的心思。
外面就是他在開封時,日日思量的皇宮,那是他幼時長大的地方,裏面住着他的母後跟皇兄。如今不過隔着一道簾子,可他連掀開的勇氣都沒有。
“從今日起,我李從善,就該與過去一刀兩斷。”深吸一口氣,從現在開始,他的所作所爲,與以前必然判若倆人。
當李從善從車廂出來的瞬間,趙光義就感受到了他變化,内心暗喜,這樣的李從善,才是他需要的。
城頭上的李煜看見這一切,如若雷擊,他曾日夜思念的胞弟,竟然在此時出現在城下,這其中的意味,難以揣測。
至于身後的諸位南唐重臣,更加慌亂,他們比李煜看得遠,對方這是準備給南唐換個皇帝。大皇子被貶他鄉,在這江甯,李從善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遊愛卿,問問對方到底是什麽意思?”李煜的聲音有些發顫,他也想到了對方的意圖,與其放過自己,不如自己扶持一個聽話的。
遊簡言内心一陣歎息,往前走了兩步,朝着城下看去。身着仕子服的二人,在城下一衆大宋禁軍之中,是那般的紮眼。
趙光義跟李從善倆人,在禁軍的護持下,在離城牆六十步的距離站定,這種距離上,趙光義自襯可以保證他與李從善的絕對安全。
李從善擡頭看去,正好與李煜四目相對,平靜的眼神中,沒有欣喜,也沒有愧疚,更加沒有憐憫,有的隻是平靜無波。
李煜心頭一痛,自打将李從善送去大宋的那天起,就知道兄弟二人再也回不去從前了,卻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快,而他又是如此的決絕。
“爾等無故犯我大唐都城,行此不義之師,想要自絕與天下嗎?”遊簡言氣沉丹田,聲如洪鍾,在城頭上傳出去老遠。
“何爲不義?爾等無故起戰端,讓千千萬萬的百姓陷于戰火,我等是以戰止戈罷了。”趙光義才不吃這一套,打仗無非爲了利益,何來義與不義?聖人是不可能成爲君王的。
“閣下究竟是何人?不妨報上名來,老夫乃是禦史大夫遊簡言。”遊簡言方才那句話,不過是開場白而已,事已至此,何來善了?
“大宋開封府尹趙光義,見過遊大人!”趙光義其實還有一個頭銜,加同平章事,算是半個宰相。但是平日裏,趙光義不稀罕這個頭銜,開口就是開封府尹,也最喜歡别人稱呼他爲府尹大人。因爲隻有這個頭銜,才能讓他與衆不同,有繼承皇位的資格。
李煜跟身後衆臣皆是心中暗道不妙,居然真的是大宋皇帝的親弟弟,而且是最特别的那個。
“府尹大人,我大唐每年朝貢不歇,尊大宋爲宗主,何以不宣而戰?”遊簡言硬着頭皮繼續,就算你大宋皇帝趙匡胤來了也是這般,畢竟身後站着的國主,對于皇宮内的衛隊,尚有絕對的指揮權。
“上一次你等與南越開戰,我大宋就出面調停,鑒于初犯,便允許由韓王代爲去開封解釋。但是,在我大宋皇帝尚未作出決定之時,你等便悍然發動規模更大的戰争,真以爲仗着長江天險,我大宋不敢動手乎?”趙光義自帶上國氣質,眼下占據絕對優勢,雖然在城下仰望,氣勢依舊驚人。
遊簡言被噎着了,這尼瑪明明送去大宋的人質,卻說成去解釋,還尼瑪大宋皇帝沒有做出決定,當真無恥。
“此戰,是南越國咎由自取,府尹大人不可偏聽南越一面之詞。”李煜沒辦法,隻能往前走一步,親自服軟。相比身家性命跟榮華富貴,這點面子算個屁,大丈夫就得能屈能伸。
“你就是江南國主李煜?此戰因何而起,本官一清二楚,事已至此,斷無僥幸之理。”趙光義嗤之以鼻,真當自己是傻子不成。
“不知道如何做,府尹大人才能退兵?”李煜很沒面子,這麽些年,還是頭一遭,但是沒辦法,形勢比人強。
“隻能麻煩國主大人出來,随本官去一趟開封,親自去我大宋皇帝跟前好好解釋一番。”趙光義的态度很明确,一定要将李煜帶走。
“府尹大人見諒,孤擔負大唐的江山社稷重擔,輕易不得離。隻要府尹大人願意退步,孤願意将這宮中庫藏,全部雙手奉上。”李煜沒轍,想要消财免災,隻要能将這些殺神送走,怎麽都行。
“隻要拿下這皇宮,本官可以自取,而且我能确定,拿的一定比你交出來的更多。”趙光義不爲所動,這皇宮裏的财富,已經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府尹大人當真要如此?就不怕孤将其付之一炬?”李煜下了狠心,大不了玉石俱焚。
“國主大人,你舍不得的,你這麽做了,下場如何,你應該清楚。随我去開封,至不濟,還能做個富家翁。韓王在我開封也是待過的,吃喝不愁,青樓常客,風流潇灑四個字,也是當得起的。”趙光義不吃這一套,愛燒就燒好了,金銀之物又燒不掉,書畫這些,沒那麽容易變現,燒掉就燒掉罷了。
其實趙光義是在賭,賭他李煜愛惜自身,若真的一把大火,連他自己都燒死了,趙光義就麻煩了,起碼沒有了日後拿捏李從善的本錢。
“每年供奉,再加五成,如何?”李煜幾乎是從牙縫裏說出這句話,原本的供奉就壓得南唐難以喘息,若是再加五成,可以想見,南唐必然加速衰退。
“不必,這個條件,韓王也可以給,對嗎?”趙光義笑了,這李煜,終究是個沒膽的,這場談判,他已經勝券在握。
李從善默默點頭,心中對李煜的失望更甚,卻忘記了,在趙光義的威脅之下,他同樣屈服了。
“你,竟然想扶持從善取代我?”李煜指着李從善問道,他不明白,到底是爲什麽。
“韓王言說,這攻伐南越,皆是你一人之過,他曾數次相勸,皆是無功而返。我大宋皇帝原本還是不信的,但是韓王不在江甯,居然起了更大的戰事,兵發三路,顯然韓王所言不錯。爲了這天下百姓能過上安甯日子,懂得體恤百姓的韓王,顯然更勝任一些。”趙光義張口就來,反正離間這兄弟倆就對了。
“從善,府尹大人所言,可爲真?”李煜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麽叫他一人的主張,這他麽明明是李從善跟孫宇起得頭,他不過是被說動了而已。
李從善默默點頭,這事,他隻能認了。
“韓王,一言不發,可不是該有的樣子。”趙光義不太滿意,你這搞得跟個木偶似的,說服力太差了。
李從善深吸一口氣,就算之前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真的要兄弟相殘,還是心有不忍。
“皇兄,你的所作所爲,早已天怒人怨。母後、皇嫂、仲宣,先後喪命,此乃天降懲罰,你還不收斂?”李從善對于南唐上下的了解,遠勝趙光義,出手就是必殺。
趙光義嘴角上揚,這個場面,當真精彩。
李煜如遭雷擊,整個人懵了,李從善隻一句話,就動搖了他的合法性,就連身後衆臣,看向李煜的目光,都充滿了懷疑。
身爲一國之主,必須修德,天降懲罰,必是德行不佳。
“皇兄,仲禹乃是你唯一的嫡子,你都不能好好教導,尚且年幼便貶斥偏遠之地,任其自生自滅,何德何能,教化治下萬民?”李從善繼續攻擊,教化萬民,正是一國之主的重任,連唯一的嫡子都教導不好,這位置如何配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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