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司的名号,在開封城内是無人不知,除了他們自己人,進去之後還能出來的,寥寥無幾。
都說這附近有怨鬼索命,平日裏,就算大白天,這附近也少有人經過。
“韓王,請吧!”靖安司大門緩緩打開,趙光義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李從善當然是不願意進去的,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隻能忍住心中的不适,朝着裏面走去。
“府尹大人,邀我來此,到底是爲了什麽?”李從善跟在趙光義後面,隻見靖安司内,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還有守衛來回巡視,根本無人能夠潛入。
“帶你見一些人,這幾年,不斷有人潛入開封,試圖刺探我大宋的軍情。有一些重要人物,被靖安司拿下,一直關到現在。”趙光義想要将李從善收爲己用,就得用一些非常手段,到靖安司來,隻是第一步。
“咳,小王不過是個閑散之人,之前一直待在江甯,來了開封更是隻弄風月,與這些人,有何好見的?”李從善心中一驚,他的暗衛在大宋折了好些人手,難不成有人沒扛住,暴露了身份?
若是以前,李從善自然是無所謂的,可他如今陷在開封,被抓住把柄的話,自然沒什麽好事。
“誰說不是呢,韓王乃是清閑王爺,如何會與這些下三濫認識。但是總有些瞎了眼的,居然攀咬王爺,此番非要讓他們好好瞧瞧,斷了他們的念想。”趙光義當然知道,那些人出自暗衛,正是李從善的手下,但是卻不去揭穿,真撕破臉了,合作起來也膈應得慌,還是留一絲體面的好。
“把門打開!”李從善停下腳步,指着面前的一扇門,通體鐵制,隻有一個巴掌大的小窗口,用于遞些吃食。
當鐵門緩緩打開,一陣惡臭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着腐爛的味道,讓李從善一陣作嘔。
“一直跟你們強調,要注意衛生,人要是死了,我讓你們陪葬!”趙光義一巴掌扇過去,這些個都是靖安司的重犯,留着他們,不是爲了後面有用,就是爲了折磨,反正不能随便死了。
陪同的靖安司執事挨了巴掌,卻依舊點頭哈腰,去牢房裏将燈點上。
當燈光亮起,李從善忍者惡心的感覺看去,沒有想象中的髒亂,反倒收拾得井井有條。一蓬頭散發的男子,身戴腳鐐手铐,正蜷縮在角落裏。那陣陣的惡臭,正是從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的。
“取水來,給他清理一番。”趙光義打量一下,知道錯怪了執事,這明顯不是因爲懶于打掃的關系。
執事取來水桶,直接往角落裏的男子身上倒去,将污穢之物帶走,身後跟着的兩位獄卒,取來幹淨衣服給他換上。
李從善拿眼睛瞟了一眼,隻見男子身上疤痕縱橫,特别是下體,居然是一攤腐肉,連太監都不如,怪不得惡臭熏天。
原本渾渾噩噩的男子,開始有些清醒了,擡頭打量眼前的衆人。
“嗬~嗬”男子喉嚨裏發出一陣陣奇怪的叫聲,拼命掙紮,想要往李從善跟前沖去。
李從善吓了一跳,往後趕忙退了兩步,朝着鐐铐男子看去。
隻見男子激動得眼泛淚花,雙手舉着沉重的鐐铐,顫抖得扒開散亂的頭發,将剛剛洗淨的面容露出來。
許久不見日月,蒼白的臉上,疤痕交錯。
雖然乍看難以辨認,李從善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此人是他暗衛的骨幹,之前暗衛在大宋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能夠被安排來大宋,此人的忠誠毋庸置疑,可現在這番狀态,李從善不忍直視。
眼角露出一絲慚愧,李從善低下頭,再次擡起時,目光變得平靜中帶着一絲詫異。
“府尹大人,這是?”李從善面帶不解,指着眼前的鐐铐男子,問向趙光義。
“哦,當初,他的下屬都說,他是韓王的親信,但是他自己,卻是什麽都沒有招供。本官最欽佩這般鐵骨铮铮的漢子,決定讓其在此養老,每月都有大夫來爲其診治。之前此人還想絕食自盡,本官就命人用竹筒往裏面填,總要活着終老才行。”趙光義面帶微笑,看着李從善,裝不認識,那就依你。
這世間,最痛苦的事情,并非是死亡,而是求死不得。
李從善聽得心驚肉跳,這麽關下去,應該會瘋吧。每日面對這冰冷的鐐铐跟牆壁,已經不會說話了,伴随着大小便失禁,這樣活着,每一刻,都是一種折磨。
最讓李從善心痛的是,鐐铐男子讀懂了他的意圖,直接走到角落,不顧地上還有水迹,直接坐了下來,與方才進來時一般無二,好像隻是認錯了人一般。
“這幾天,讓他喝鹹粥,不喝就灌,灌到灌不下爲止。”趙光義對于此人的表現,自是不滿意的,肯定要稍作懲罰。
蜷縮角落的男子聞言,沒有擡頭,身軀卻不自主的顫抖。
他腐爛的下身,每一次小便都是一種煎熬,喝了鹹粥的話,痛入骨髓是必然。
李從善攥緊了拳頭,忠貞之士,落得如此下場,何其不公?
“府尹大人,他的那些下屬,都招供了?不知如何處理了?”李從善懷着愧疚,跟随趙光義從牢房中走出來。
“都死了,本官不喜歡這種貪生怕死之輩。”趙光義搖搖頭,背主求榮的密探,留着何用?
“那,左右都是沒有活路?”李從善突然覺得,這趙光義就是個魔鬼,怪不得靖安司這麽可怕,不招嚴刑拷打,外加關到死。招了就是一命歸西,城外亂葬崗就是歸宿。
“活路?我靖安司的活路,從來不給這類人留。”靖安司的威嚴,就是以人命鑄就,若是随随便便就能活着出來,大家對于靖安司,豈非失去了敬畏之心?
趙光義随即繼續往裏面走去,就算是大宋之人,落在他手裏,也難有好下場,更何況是敵方的密探。
“韓王,小心腳下,台階濕滑。”在大牢的盡頭,居然還有台階往下去,越往下,濕氣越重,台階上,甚至長出了苔藓。
台階很長,當走到台階的盡頭,借着幽暗的光,李從善發現,居然是一座水牢。若是所料不差的話,這裏應該還有地下河的水脈,水質不錯,不似普通水牢那般渾濁。
“将那座鐵籠給本官拉過來。”趙光義用手指向其中一座懸于水面的鐵籠,這水牢中有十幾座鐵籠,大多都是空置的。
執事帶人拉動旁邊的一根繩索,将鐵籠往岸邊拉來,随着靠近岸邊,原本下端浸泡在水中的鐵籠也逐漸露出了全貌。最讓李從善吃驚的是,鐵籠下面,居然有魚跟随遊動。
李從善定睛一看,原來是泡在水中太久,身軀已經腐爛,有蛆蟲掉落,引得魚兒在旁等着吃食。
“嘔~”李從善再也忍不住,扶着旁邊的石壁,嘔吐起來。
“衛先生,韓王來看你了。”趙光義對着鐵籠中的人說道。
李從善猶如被擊中了心髒,停下嘔吐,帶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過去。隻見鐵籠中的男子,雙目緊閉,從眼角的疤痕來看,當是已經被人刺瞎了。滿頭灰白的頭發,不同于之前那人的蓬亂,反而是貼合在腦後,就連胡須,也是經常清洗才是。
眼前之人,無論怎麽變,他李從善都不會忘,這是他的恩師,内衛真正的創建者。當初大宋境内的内衛組織遭受重創,衛先生親自帶人北上,試圖重建,卻一去不複返。都說中了埋伏,身死異鄉,沒想到,居然是在靖安司的水牢裏。
李從善嗫嚅着嘴角,想要喊一聲恩師,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這衛先生,爲了守住秘密,愣是咬斷了舌頭,還自毀雙目。不過無礙的,他能聽見,韓王,不打個招呼?”趙光義有時候在想,這天下,爲什麽總有這麽多看不清形勢的人,大宋才是真正的天下正統,螳臂當車者,全都該死。
“小的李從善,見過衛先生!”李從善恭恭敬敬俯身行禮。
原本端坐不動的衛先生,聞言眉頭一蹙,随即又恢複了原樣。
“這個倔老頭,哎,隔三差五的,還要派人給他上藥,放回去吧。”趙光義擺擺手,忒過無趣了些,還以爲能看見一幕認親的戲碼,這些個死硬分子,确實難以對付。
看着逐漸被放回去的鐵籠,李從善心如刀絞,這到底是爲何?衛先生在鐵籠中,突然睜開雙目,看向李從善這邊,可惜,一片空洞的雙眼,什麽也瞧不見。
李從善也記不得,是如何從靖安司大牢出來的,當他回過神來,已經出了大牢。
“韓王,你知道,他們爲何能在我靖安司手中活到今天嗎?”趙光義在獄卒準備好的盆中洗了把臉,看着恍恍惚惚的李從善,也許就快要成功了。
李從善默默搖頭,接過趙光義遞來的毛巾,擦了一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