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宜出行。
寅時三刻,大皇子李仲禹就從床上起來,今天是他出宮的日子,對别人來說,是離開了權力的中心,想要回來則千難萬難。但是對他來說,是逃脫囚籠的一天,自打母後去世,他在這裏,就是度日如年。
親情是沒有的,有的隻是無盡的虛僞與冷漠,更後來,居然是誣陷,而且百口莫辯。他要離開這裏,離得遠遠地,哪怕做一個農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王爺,您今兒個起得這麽早?”小單子帶人捧着王爺的禮服走進來,李仲禹剛起床,守在門口的小太監就去禀報了。
“早點出去,單公公,也好早點修成正果。”李仲禹雖然年幼,經此挫折,早已看透了許多。
這世間,不是說你喊着金鑰匙出生,就能打開寶藏的大門。若非有強有力的庇護,隻不過惹人觊觎,枉送性命罷了。
他作爲南唐的大皇子,眼下皇位唯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連一個太監,都敢騎在他頭上。直到那位素未謀面的閩國公,大張旗鼓支持他,這宮裏,他才能繼續昂首挺胸走路。
他不知道,那位閩國公、大唐戰神,爲何會支持他,但是他知道,一定是他小姨想的辦法,出城之前,該去太傅府中走一趟。
“王爺,您這說的哪裏話,伺候您是小的前世修來的福分,有些事情,小的也是沒辦法。”小單子帶着谄笑,生怕惹怒了李仲禹,這要是真的跟陛下開口,要将他帶走,他就真的躲不過這一劫。
那樣等待他的,就是出門之後,一刀變兩段。
聽聞那位大唐戰神,在南邊有個更可怕的稱号,殺神,足以止小兒夜啼。
“放心,今天伺候好了,我不爲難你。”李仲禹走到銅鏡前坐下,看着鏡中的自己,依舊稚嫩的面龐,就要離開這座人人羨慕的皇宮。
一旦出了宮,他就要迎來全新的生活,沒必要帶着小單子這個東西添堵。
宮裏的人,一個都不想帶,他不缺人手,城外有數以千計的能征善戰之輩供他調遣。
“王爺,您看這,可以了嗎?”小單子帶人将李仲禹收拾利落,衣服是上好的紅色絲綢,其上以金線繡繪的蛟龍,若騰雲駕霧,威嚴非凡。
可到底是個孩子,穿上之後,與威嚴是搭不上界的,莫大的反差,倒是顯得有幾分萌意。
“什麽時辰了?”李仲禹點點頭,這衣服是極好的,穿在身上及其輕柔。站起身來,下擺正好貼于腳面,行動之間,倒是不礙事。
“卯時二刻!”
“解衣,用膳!”到了吃早餐的時間,李仲禹怕将衣服弄髒了,先脫下來。
方才算是試衣服,大皇子出宮這事,太過突然,這些衣物都是臨時準備,上面的刺繡,就要繡上許久。
如今這出宮的日子又要提前,昨夜三個最好的繡娘,點了十幾盞燈,趕到後半夜,才總算完工。
小單子趕忙上前幫忙,将衣服給解下挂在衣架上。
早餐很豐盛,李仲禹也吃得很慢,也很多,他不知道出了宮,是怎樣的世界。總是聽說,外面的吃食,難以下咽,他相信自己能夠吃得下去,但是這最後一頓宮裏的禦膳,也該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皇宮,一切都準備就緒,李仲禹朝着禦書房走去,照例,國主應該依依不舍,再三叮囑,做足慈父的做派。
可李仲禹失望了,頂着兩個大黑眼圈的父皇,不知剛從哪個美人那邊起床,連頭發都散亂于胸口,沒有半分慈父的模樣。
“父皇,兒臣今日出宮,特來聆聽教誨!”李仲禹雙膝跪地,無論如何,這就是他的父親,大唐的國主。
“我兒,一路順風,閑暇時,可以書信往來。”李煜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李仲禹出生時,他尚年幼,隻顧吟詩作畫,根本沒有料理過。
後來仲宣出生時,他倒是想做一個合格的父親,奈何,被他親手所毀。
其後,本就有些隔閡的仲禹,他更是不想見他,因爲隻要一見面,他就會想起娥皇跟仲宣,想起他親手毀掉的一切。
“謝父皇!”李仲禹叩首謝恩。
随即起身,緩退兩步,就準備轉身離開,從此倆父子,天各一方。
“仲禹,你,可以提一個要求,隻要,不是太過分,父皇都依你!”看着剛到自己胸口的兒子,身材并不壯碩,就要出宮去獨自生活,他并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心中莫名一軟,也許,不該如此絕情,可事已至此,難以挽回。
“父皇,兒臣想帶走母後跟仲宣的靈牌......”李仲禹停下腳步,轉身回望李煜,這一刻,他能感受到一絲,那虛無缥缈的親情。
“不可能!這靈牌供奉在宮中,豈能帶走?”李煜直接回絕,娥皇是他結發夫妻,這靈牌不在宮中供奉,算什麽事情。
“父皇,兒臣此後,遠離江甯,身邊沒有依靠,遇事也無人訴說。将母後跟仲宣的靈牌帶着,不過是想早晚三炷香,将每日發生的事情,說與他們聽。這樣,他們在天上,也該沒那麽寂寞。”李仲禹還想盡力争取一下,其他,真的沒什麽好求的。
平陽雖窮,可作爲他的封地,産出足夠供養他了。奇珍異寶,要之何益?
一提起這事,李煜就感覺底氣不足,他上一次去看望娥皇跟仲宣,是多久之前了?他已經忘記了。
仲禹雖然做出天怒人怨之事,但風雨無阻,每日去上香的事情,他早有耳聞,也許,讓他帶走,對彼此都好。
“好!父皇答應你!”李煜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兒臣,叩謝父皇!”李仲禹噗通一聲,又跪下了,這是他第一次,真心實意叩拜。
今天是大皇子出宮的日子,孫宇自然早就知曉,天剛亮,就帶着一衆親衛離開魯國公府,在皇城之外候着。
皇子出宮,自有護衛,但是孫宇不放心,他要親自護送,直到确認安全無虞。
當一輛特制的四輪馬車,從宮門内緩緩行來,孫宇知道,正主來了。
馬車上的蛟龍,明确無誤顯示出主人的身份,是一位尊貴的王爺。
“臣,孫宇,見過平陽王!”看着漸漸靠近的馬車,孫宇下馬,拱手行禮。照例是該跪地才是,但是孫宇極厭惡如此,除了國主,他誰都不想跪,單膝也不成。
“你就是我大唐戰神,閩國公孫宇?”一隻柔嫩細小的手,推開馬車上的窗戶,探出腦袋,看着孫宇。沒有傳言中的三頭六臂,也沒有樹幹般粗壯的胳膊,更沒有城門般的身高,隻是一位身量修長挺拔的美男子。
手中一杆精緻的馬槊沖天豎起,李仲禹在想象,孫宇持它,策馬縱橫沙場的景象。
“世人謬贊,王爺莫要當真。”孫宇搖搖頭,這大唐戰神的名号,他不想背,背着就要爲人所忌。
“本王,謝過孫國公。”李仲禹投以感激的神情,他知道,若是下車謝恩,那就是害了孫宇。哪怕他是個落難的皇子,也是皇子,是上位者,不能對孫宇感恩戴德,那樣會讓他飽受攻讦。
“我等将領,守的是大唐國主,報的國主知遇之恩,臣的一切所作所爲,俱是陛下的旨意。”孫宇大聲回道,這裏面肯定有國主的耳目,他得盡一個臣子的本分。
“孫國公,我想去一趟外祖父府中告别,可否稍待片刻?”李仲禹在這江甯的親人,除了宮裏的那些,也就是外祖父跟小姨了。他能有今日,多虧了小姨出力,總該當面道别才是。
“臣遵命,願同往護衛左右,擺道太傅府!”孫宇一揮手,麾下親衛直接将馬車接管了,數十騎兵,全副武裝圍繞馬車,朝着前方快速前進。
至于護送李仲禹出宮的侍衛,他們的任務被提前結束,可以回去複命了。
當龐大的騎兵隊伍,在太傅府門前停下時,府中頓時雞飛狗跳,一片慌亂。主要是太傅府,閉門謝客很久了,下人們都快忘記,該如何接待客人了。
周宗聽到消息,一把扔下魚竿,拎着衣擺就往門口跑,畢竟今天來的,是他唯一的外孫。
久封的大門緩緩打開,掀起陣陣的灰塵,孫宇拉着李仲禹往後退幾步,這得是多久沒正經打掃過了。
“老夫見過平陽王,見過孫國公。”周宗卷起袖袍掃了一圈,将灰塵驅散一些,趕緊出來迎接。
“仲禹見過外祖父!”李仲禹不管身份,先以外孫的身份,行了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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