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因爲福州永泰縣的事情,窦儀不過隻身前來,奉的是口谕,來詢問詳情而已。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次是帶着大宋皇帝的聖旨,代表的是整個大宋的意志,而且表明了就是問罪的态度。
“韓王殿下,你南唐水師,今年做的事情,早就惹怒了官家,你等還是莫要心生妄想的好。”窦儀略顯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精光,莫不是真當他們的意圖無人知曉?
“哎,不瞞上使,本王不過是個閑散王爺,生來就是享受榮華富貴,這軍國大事,是萬萬不敢摻和的。至于水師之事,不過知曉三言兩語,好像是因爲水賊太過猖獗,爲了維護地方百姓民生,自然是要嚴厲打擊的。我等受百姓供養,自然要維護地方安甯,不然與泥塑何異?”韓王那是打死不承認的,有些事你可以做,但是萬萬不能認,認下來要出事的。
“水賊?呵呵,就算如此吧,可今次福州之事,必須得給個說法。”窦儀輕撚胡須,他也不好戳破,這次來畢竟不是爲了這事,正事要緊。
“不知貴使要如何說法?”李從善将食盒遞過去,裏面都是特意準備的精緻糕點,示意窦儀嘗一嘗。
“此事,倒是不方便與韓王說,等面見國主之時,再行分說。”窦儀拿起點心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但是這口風,是萬萬不能漏的,不然韓王知曉讓他去開封,那必然要爲此事平添波折。
“本王在聞香閣設宴,爲貴使接風洗塵,萬請莫辭。”李從善也知曉眼前這位貪酒,準備灌醉了掏些有用的信息出來。
“王爺客氣了,本官今日有些乏了,直接去驿館休息即可。”窦儀一聽,就知道對方打得什麽主意。看樣子自己喝酒的品性,在這南邊已經人盡皆知。都是那飛天酒惹的禍端,若是傳到大宋去,自己恐怕晚節不保,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持住了。
李從善再三邀請,甚至暗示了後面的整套服務,弄得窦儀心動不已。可他終究是有名望的大儒,沒有醉酒的時候,還是能夠克服自己的欲望。
“韓王好意,本官心領了,此次差事重要,還是先回驿館休養精神,明日也好面見國主。”窦儀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心在滴血。早就聽聞這江甯的聞香閣,閣中女子不僅容貌絕佳,且人人皆有拿手的絕活,若是一個個品鑒過去,死了也值。
“既然貴使心意已定,那本王不好強求,下次若是有機會,一定莫要推辭。”李從善一臉失望,這事沒戲了,隻能等明天宮裏的消息了。
“好說好說!”窦儀拱拱手,打個哈哈。若是真的有心,明天出了宮,不就可以安排,窦儀心裏嘀咕道。
不過若是那事辦成了,恐怕眼前這位應該沒有心思接待自己才是,不找自己麻煩就算有定力了。
接下來,倆人都閉目養神,各懷心思,馬車朝着驿
館快速疾馳。
十月二十五,江甯一早就飄起了雪花,今冬的第一場雪,比往年略早了一些。第一場雪,通常都化得快,隻有屋頂略有點點積雪。
金陵皇宮内,高大的城牆也擋不住肆虐的北風,來往走動的宮女宦官,都跑着小碎步,盡可能不讓腳底凍僵。隻有宮牆上的守衛,依舊踏着固定的節奏,來回不斷走動,震懾宵小。
比起屋外的寒冷,禦書房内則要暖和多了,上好的竹炭就沒歇過。國主李煜一臉通紅,倒不是熱的,卻是被剛剛大宋的聖旨給氣得,居然要他親自去開封請罪,這怎麽可能?
“國主陛下,不知何時可以上路?”窦儀将聖旨卷好,遞給旁邊伺候着的安近海,好整以暇看着李煜,等着對方出手段。
“國事繁重,孤若是離開,恐怕要出亂子的。”李煜額頭見汗,這莫不是真到了攤牌的時候?原本還想着能多過幾年安生日子,自己還沒做好準備呢。
“此次官家震怒,總要給個說法的,不可能含糊過去。”窦儀直接坐下,他此番代表的是大宋,自然得擺些姿态。
“這忠勇軍的事情,孤也做不得主,就好比之前的清源軍,想必官家也能體諒一二。上次窦大人不也去了劍州?那忠勇軍骁勇善戰不假,可更加桀骜不馴,他們隻聽鎮海侯的,對于孤的意思......”李煜兩手一攤,大吐口水,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窦儀聽在耳中,倒是有些相信,畢竟手握重兵,節制一方的節度使,向來是上位者頭痛的存在。就算如今大宋境内,節度使不掌兵權,卻依然爲官家所忌憚,處處提防。
“若是能夠讓忠勇軍退出福州地盤,将鎮海侯交由本官帶回去,應該也能平息官家的怒火。”雖說知道不可能,窦儀還依然如此說道,這就是談判的技巧。
“窦大人,這怎麽可能,那忠勇軍不得鬧到天上去?”李煜雖然不知道若是如此做,忠勇軍會不會反,但起碼真的成了清源軍第二。畢竟人家在前面打生打死,你将人家給賣了,這必然寒了南唐所有将士的心,恐怕以後大宋打來,連抵抗的人都沒了。
“那總得給個交代吧?官家下了旨意,就這麽空手而回,我倒是無所謂,丢些臉面罷了。可後面發生的事情,國主是否願意見到,還請三思啊。”窦儀兩手一攤,把壓力全部丢給李煜。
“後面會發生什麽?還請窦大人提點一二。”李煜心下一驚,他最不願意見到的場面,恐怕即将發生了。
“我大宋禁軍大将,曹彬、潘美,各率精銳,前往揚州、和州駐紮,以備不測。”窦儀毫不掩飾大宋的戰略意圖,這些信息,想必這南唐朝廷很快也能知道,既然是爲了威懾,必然要大張旗鼓。
“何至于此?我等年年供奉不斷,真心實意奉大宋爲宗主國
,眼下這事,我确實做不了主啊。”李煜急眼了,這曹彬潘美二人,俱是大宋皇帝的心腹愛将,這兩位率大軍往和州跟揚州駐紮,就像兩把刀子,架在江甯兩側,稍有不慎,就是屍首分離的下場。
“國主陛下,此事我也做不得主,不過一傳聲筒罷了,還是國主親往開封走一遭,去官家面前親自分說,才能有挽回之機。”窦儀就是不松口,繼續施壓李煜,現在勒得越緊,待會越容易讓對方松口。
“孤實在離不得此處,不知可否另行擇人去開封解釋一二?”李煜是打死不去開封的,一旦去了,那必定是肉包子打狗,宋軍必然趁南唐群龍無首南下,輕而易舉奪取江南大好江山。
“何人可代替國主?”眼看李煜朝着自己設好的線路上來,窦儀心中大喜,面上卻不露聲色。
“禮部侍郎孫愛卿,乃我朝堂之柱石,向來仰慕大宋風範,可以替我往開封走一趟。”李煜想了一圈,禮部還是比較合适的,孫侍郎向來有爲主分憂之忠心,他必然願意走這一遭。
“國主陛下,若是當真沒有誠意,不妨就此作罷,窦某這就回返開封。”窦儀一聽,這怎麽可能,一個禮部侍郎,自己若真帶回去,恐怕官家要認爲自己腦袋被驢踢了。
“窦大人莫急,不妨指條明路,究竟何人去開封,方能解此困局?”李煜吓了一跳,若是大宋當真全力南來,此時本就跟南越劍拔弩張,恐怕結局不妙。
李煜心中很清楚,若想壯大己身,北宋必然施壓。可如今不過福州一點小動靜,大宋就大兵壓境,實在超出了他的預料,大唐這邊根本沒做好開戰的準備,或者說永遠都準備不好。
“此人必須是國主最親近之人,出自宗室,在朝野之間,素有人望,如此之人才能代替國主往開封走這一遭,消我官家之怒火。”窦儀将條件大概說了,整個南唐隻有一人可滿足,算是爲韓王量身訂做的。
“如此條件,隻有孤之胞弟從善,可如今,孤之母後,日益病重,恐怕難以成行啊。”李煜自然是舍不得将李從善送到開封,雖然比起自己去,已經好很多了。
“除此之外,别無他法,望國主早作決斷。”窦儀拱拱手。
“可否寬限些時日?”李煜一時沒了主意,隻能用拖字訣,拖一天算是一天。
“兩天,兩天之内,窦某必須渡江北上,否則我大宋禁軍精銳開拔,事情再無挽回之機。”窦儀才不會在此拖延,江南雖好,可這冬日裏濕氣太重,極爲不習慣,除非是住在聞香閣。
“好吧,孤再考慮一番,來人,送窦大人出宮。”李煜仿若被抽空了精氣,整個人委頓下來。
目送窦儀離開書房,李煜陷入了沉思,如今隻有兩條路,要麽送胞弟從善北上,要麽同宋軍開戰,除此之外,再無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