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要去一趟渡口,要多少錢?”安近海現在想的,就是盡快離開江甯城,不僅僅是錢的事,也是因爲不放心,萬一有人心生歹意,他跟高公公倆人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哎呦,抱歉,這不是錢的事,家裏那幾輛車都去拉炭了,今天回不來,要不您二位,明天再來?”老邢一聽立刻要發車,頓時就抱歉道。
之前緊急調運的物資,主要是糧食,如今大雪一下,木炭緊缺,車都出去拉炭了。
原本馬車也不會這般緊缺,主要還是被宋軍搜刮得太厲害,這一時半會的,買不到合适的馬匹。
“明天一早能有車嗎?”安近海蹙眉,若是實在沒辦法,那就隻能住一晚了。就以他跟高公公倆人的體力,這種天氣獨自上路,大概率是凍死在半道上。
“這種天氣,車什麽時候能回來,我這邊也沒把握。若是二位能給個高價,隻能保證車一回來,立刻就給二位安排上。”管事的老邢也拿捏不準,但是這二位穿着上好的棉衣,該是個有錢的主,想着能夠掙些酒錢。
“高價是多少?”安近海一個咯噔,屋漏偏逢連夜雨,兜裏實在沒有多少銀錢。
“這個數!”老邢豎起一隻手掌。
“五兩銀子?”安近海一看,心就涼了,他算過了,二人身上加起來,差不多十五兩。這一個馬車去渡口,就去了五兩,這後面該怎麽辦?
“二位這身打扮,一看就是富貴出身,還出不起這點銀子?”老邢當即就不樂意了,這兩位穿的可是劍州商行的最新款式,五兩銀子不就是個毛毛雨。
安近海覺得臊得慌,這種被人鄙夷的感覺,還是頭一回,這人沒錢,還真的就不行。
“你這人怎麽說話呢,誰還沒個不方便的時候,出門在外......”高公公當即就不爽了,這也就是現在,若是擱以前,定然是要好好說道說道的。
“小高,咱們走!”安近海一把拉住高公公,這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何必在此丢臉。
這江甯城内,與安近海交好的官員,其實還有一些,但是他卻不打算去尋求幫助。以前他是國主近侍,想要巴結他的人,比比皆是,如今不過是一個四肢不全的廢人,何必去自尋沒趣。
“花不起錢,還想要優待,呸!”老邢沒好氣往地上啐了一口,這大冷的天,好好的炭火烤着多舒坦,居然跑出來被這倆癟三消遣了。
“你!”高公公氣得直抖,居然如此欺辱。
安近海卻頭都沒回,直接拉着高公公就往城門走去,他就不信了,沒了這車馬行,就沒有辦法去渡口了。
倆人出了城門,直接往官道行去,在記憶中,再往前不久,便有一個茶肆,他們在那暫時可以歇歇腳。
冰雪融化之後,浸入官道的泥土中,被車轍壓過之後,每一步都得小心。
雙腳早已凍僵,卻依舊努力往前走。
“喲,二位,先來碗茶,暖和一下。”店家正圍着爐子取暖,裏面燒着開水,看見一身泥濘的二人,當即起身倒了兩碗熱茶。
“謝過店家。”安近海看着眼前有缺口的瓷碗,抱在手中,卻是那麽得溫暖,比上好官窯出土的茶盞,還要讓他愛不釋手。
一口熱茶下肚,整個人都緩了過來,
“店家,面條多少錢一碗?”安近海本想對付兩口饅頭,可終究做不出這般事情來。
“十文一碗,量大管飽。”店家樂呵呵說道,這種天氣,能有點生意就不錯了。
“那就來兩碗。”安近海覺得還可以接受。
高公公聞言,直搓手,跟個饞嘴的孩子一般。
店家直接去後面忙活去了,留下倆人抱着茶碗等候。
這茶肆,算是個茅草棚子,遮風避雪的效果一般,可終究比外面強太多了。
“安叔,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高公公原先還不覺得,可這才走多遠,離渡口還遠着呢,憑他們這兩條腿,是無論如何也到不了的。
“等,等有馬車經過,讓他捎咱們一截,肯定便宜得多。”安近海就不信了,這風雪再大,也不至于一輛車都沒有。
這在外面跑車的,私下接點活也是尋常,隻要車上有空間,就沒什麽大問題。
“二位,面條來了!”店家端着托盤,裏面放着兩隻大碗,裏面是熱氣騰騰的面條,上面還加了一小勺鹹菜。
“店家,今天可有馬車經過?”安近海抓起筷子,将面條攪拌一下,分量确實很大。
“今天啊,好像就兩輛吧,這天寒地凍的,少得很。”店家繼續回去挨着爐子坐下。
“這天寒地凍的,也沒幾個生意,何不收了這鋪面回家去?”安近海吃了一口面條,味道很一般,勝在熱乎,吃下去很舒坦。
“婆娘回去了,我就在這守着,多少也能有點收入。若是往年,還真就不出來了,今年不成,之前一陣子就沒敢出來,這稅賦還加了兩成。”店家搖搖頭,宋軍占城,以及後來各般動蕩,做個屁的生意,直到這江甯風平浪靜了,才能出來掙點錢。
“是啊,都不容易。”安近海看着面前的面碗,宋軍的一次渡江,将他們的生活打得稀爛。
“二位,若是想搭便車,一會便要盯緊了,誰也不知道何時會來。”店家又添了一根柴,生意少,這柴也得節約些,不然掙得還不夠燒火。
“多謝店家!”安近海拱拱手,便埋頭吃面,至于高公公,從面條上來後,便沒有擡過頭。
風雪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安近海心中開始有些着急了,也不知道,何時才會有馬車來。
“嘭~”的一聲響,好似有什麽重物倒地,将安近海跟高公公吓了一跳,店家最先反應過來,去往門口。
“又是這個讨飯的,還真夠能熬的,原以爲餓死了呢。”店家出門一看,地上是一個披頭散發的乞丐,估計是餓壞了,整個人摔倒在門口,之前還來他這讨過飯。
“這大冷的天,哎!”安近海放下面碗,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總不能讓人在面前活活凍死。
“餓!餓!”這乞丐估計有些神志不清了,也不起身,隻是不斷重複着餓。
安近海走到門口,剛想去拿個饅頭給他,卻仿佛被一記重錘擊打在心口,整個人都怔住了。
“安叔,有什麽好看的,面條都冷了。”高公公吃完,抹了一下嘴,整個人都舒坦了。
“小高,你快過來!”安近海揉揉自己的眼睛,總感覺是不是眼花了。
高公公聞言快走兩步,來到門口,還以爲出了什麽事。
“你看!”安近海伸出顫抖的手,指着眼前的乞丐。
“您二位認識這位?”店家看出幾分不對來,這兩位居然跟乞丐認識。
“這是,蕭、義?”高公公吓了一跳,靠近瞅了一眼,雖然很邋遢,跟往日裏不一樣,可這面容是沒錯的。而且這般邋遢,依舊沒有一根胡須,必然是跟他們一樣的。
“小高,扶他入座,店家,再去下一碗面條。”安近海長吸一口氣,這世道,當真是難以捉摸,曾經不可一世的蕭義,居然落得這般下場。
“安叔,這、這蕭義,不值得如此。”高公公抗拒,他們以前便跟蕭義是死對頭,而宋軍能夠渡江,這蕭義也是功不可沒。
可以說,他們落到這般境地,蕭義也是有份的。
“終究是相處了大半輩子,不忍見其活活餓死于這風雪之中。”安近海跟蕭義鬥了很多年,可如今,有什麽勝負?
至于店家,聞言直接去後面忙活了,他才不管什麽乞丐不乞丐,隻要有人付錢,這就是上門的生意。
高公公沒轍,隻好上前扶着蕭義,往裏面走去。
蕭義懂些拳腳,身體也是頗爲壯實,如今卻瘦骨嶙峋,一絲力道也無。
安近海沒吃完的半碗面條,就在桌上放着,原本沒有力氣的蕭義,突然往前走去,一下将面碗抱住,就準備将手伸進去。
“哎,這不是你的!”高公公不樂意了。
剛想要動手的蕭義,好似吓了一跳,渾濁的雙眼看向安近海,他雖然腦子不好使了,卻也知道,那位才是說了算的。
“吃吧,吃吧!”安近海擺擺手,看見蕭義的現狀,他還能有什麽胃口。
蕭義聞言,直接将手伸進去撈起來,半碗面條,不過眨眼的功夫,連湯都進了肚子。
“餓!”吃完之後,蕭義将手指頭都舔了一遍,看得高公公隻犯惡心。
“再等會,你當真不認得我們了?”安近海問道,也不知道這蕭義究竟有何等遭遇,竟然成了這般狀态。
“餓!”蕭義好似完全沒聽懂,隻是重複着。
“安叔,這肯定是虧心事做多了,報應!”高公公才沒那麽好心,他以前沒少被蕭義訓斥。
“小高,他都這般下場了,你怎麽還放不下?”安近海語氣中,帶了一絲責備。
“安叔,您不記得了?”高公公急眼了,之前蕭義得勢那會,可沒對他有什麽恩情。
“記得又如何?不記得又如何?現在他就是一個即将斃于風雪的可憐之人,我等該有恻隐之心,彼此又沒有血海深仇。”安近海不悅,早些年,他也曾跟蕭義有過和睦相處的歲月,那會他們還都沒什麽權柄,後來大家都得勢了,反而水火難相容。
“哎,安叔,有些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高公公歎口氣,他總覺得,蕭義這般的人,有什麽恩義可言?
“做事,但憑本心,爲什麽一定要有回報?那樣是不是功利性太強了?”安近海歎口氣,他這麽做,不是爲了蕭義,隻是爲了自己心中,能夠保持那一分光明。
“面條來喽!”店家的動作很快,一會功夫,便又端了一碗面條上來。
蕭義嘴角的口水直流,卻隻是看着安近海。
“吃吧!吃吧!”一個已經瘋掉的人,能夠有這般的自覺,想必,是挨了太多的打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