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狗,我們該回去了。”第一場雪,總是積不住的,地面濕漉漉的,孫宇裹緊了棉襖,在走廊裏信步。
平日裏忙碌,倒是沒覺得,可這一閑下來,思念便再也遏制不住。
“那咱就回泉州去。”惡狗搓搓冰冷的雙手,他也好想小狐狸,等回了泉州,便派人去劍州接她。
“嗯,明日便出發。”既然左右無事,那便早些出發。
“明日?風雪能停?”惡狗看看這天氣,不像一時半刻能好的樣子。
“咱們走水路,一些風雪,無妨的。”孫宇擺擺手,雖然此去泉州,沿途各州縣,名義上都已經歸順,可終究是不放心的,還是水路安全一些。
拿下杭州後,水師大部便回返泉州港,留了少部分船隻在江中待命,如今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越王宮中,錢镠看着飛灑的雪花,無限感慨,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
“父王,外面冷,小心風寒!”蓮香郡主裹着白色貂皮大氅,抱着寒鐵劍,從風雪中走來。
“能多看一眼,便多看一眼吧,去了泉州,就看不到了。”泉州地處南方,又靠海,基本是不會下雪的。
“父王,若是不願去,蓮香去跟孫大哥那邊說一聲,看看能否通融一下。”故地難離,人之常情。
錢镠自打出生,便在這杭州,突然要去泉州,自然會生出惆怅之感。
“蓮香,父王不能害了你,就算孫國公願意,咱們也不能如此。彼此各盡本分,才能和睦相處。”越王錢镠深知,他不離開杭州,孫宇就會有忌憚,時間一久,便容易生出嫌隙來。
而若是去了泉州,就算他行爲出格了些,也是無妨的。
“大王,郡主,閩國公來了。”楚公公接到禀報,便一路快步趕來。
“說曹操,曹操便到,快快有請!”
“蓮香,去泡茶!”
如今這越王宮裏,人手都被遣散得差不多,這些活就得自己動手了。
孫宇今日進宮,除了惡狗,隻帶了兩名護衛,如今這宮裏,依舊如故,但宮牆的防衛,已盡在掌控。
“見過王爺!”
“見過郡主!”
兩名護衛在門口分左右站定,孫宇隻帶了惡狗進院子。
曾經的敵人,如今成了同一陣營,而昔日倚靠的大樹,卻反目成仇,人生際遇,當真奇妙。
“快,賢婿,剛泡的茶,喝一口暖暖身子。”錢镠也不擺泰山大人的架子,直接上前拉着孫宇往裏走。
蓮香隻是微微一福,算是見禮,畢竟尚未過門。
孫宇心中了然,随着越王錢镠入座,他既然決定回泉州,就打算帶走錢氏皇族。
“賢婿,明年開春之後,該又要忙了,這婚事,不能耽擱了。”錢镠如今最惦記的,就是這婚事,這大冬天的不把事情給辦了,來年不知又要拖到何時。
況且他這般說,也是告訴孫宇,他并不留戀這裏,随時準備去泉州。
“眼下一切都已入正軌,唯有蘇州一地,依舊未有回應。”若是将龍行軍也整編,他便算是将越國一口吞下,哪怕隻是囫囵吞棗。
今後隻要布置些手段,時間長了,便也就慢慢消化了。
可如今的蘇州,算是豎了一面很不好的旗幟,他還不敢去打,萬一将其推到李從善那邊,則大事不妙。
隻要呂谷威一天不臣服,越國舊臣中,便有大量心有不甘之輩。
“賢婿,如今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呂谷威,往日裏也是忠心耿耿,誰知道,如今,哎!”一說起這事,錢镠就覺得自己眼神不好,能夠将龍行軍相托,自然是絕對的信任,如今居然無視了他的命令。
“王爺以爲,這呂谷威到底是什麽意思?”孫宇一直想弄明白這事,一座雄城,數萬精銳,就像一個定時炸彈,讓他心中不甯。
“待價而沽?”錢镠也拿不準,呂谷威統兵在外多年,這些年彼此也見得少,往來皆是文書。
“不像,若是如此,不該避而不見。”孫宇搖頭,若真想賣個好價錢,那就得接觸,想辦法摸清對方的底線,而不是如現在這般。
“難道,是有意投靠南唐朝廷?”錢镠想了想,是這麽個道理。
“李從善他們,到底給了什麽價碼,讓他連接觸我們的心思都沒有。”錢镠派去的使者,帶着絕對的誠意,隻要呂谷威願意歸順,待遇參照陶桂,可到如今,連個面談的機會都沒有。
“總不會高過鄭彥華,能高到哪裏去?”錢镠也想不通,南唐能給的價碼有限,開得太高,别說鄭彥華不滿,就算呂谷威自己也不敢相信。
“會不會,讓其獨領蘇州?”孫宇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他最不願意給的價碼,就是手握軍政大權的一方節度。
天下動蕩這麽多年,深受地方藩鎮之苦,他不想重蹈覆轍。
按照以往的了解來說,李從善也是心思通明之人,不會如此行事,可如今的李從善,也許早就并非當年了。
“本王以爲,若是其真的決定投靠李從善,不将咱們的人送去當作投名狀就算不錯了,怎會好吃好喝,驿館待着?”錢镠覺得,如果呂谷威真的有了決斷,那就不會是如今這般情形。
孫宇更加爲難了,這簡直就是在吊着他們的胃口,可這又不開價隻能維持原狀。
“賢婿,先不管這蘇州如何,終究不過一州之地。小女的婚事,不能再拖了,咱們何時啓程?”錢镠如今也不願多摻和這些,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否者,好處沒有,還要被别人以爲還有什麽不該有的心思。
“此來正是要跟王爺與郡主說一聲,明日一早,咱們便走海路返回泉州。”孫宇整理了一下思緒,終究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隻要自身實力足夠,這些都是小事。
本就感覺無處安放手腳的蓮香郡主,聞言将頭埋得更低了。
“哈哈,好,本王這就通知下去,盡快收拾,明日一早便出發。”錢镠毫無留戀的意思,反倒是迫不及待一般。
孫宇見狀,松了一口氣,等平定江南之後,若是他想回來,便回來吧。
次日一早,風雪不再,十數兩四輪馬車,出杭州城,往錢塘江方向而去,随行的護衛,足有千騎。
江甯城内,風雪依舊,地上已經開始有積雪了,街面上來來往往的人,都裹緊了身上的袍子。
皇宮門口,一人咳嗽不歇,在另外一人的攙扶下,緩緩而出。
離開宮門不過數十步,倆人皆是轉頭看去,目光中複雜的情緒,難以言表。
“小高啊,這一走,咱們就再也不回來了。”咳嗽的老者,正是安近海,如今宮中已經日趨穩定,李從善便将其跟高公公一起給打發出宮了。
李從善不是沒想過,将他們扣在宮中老死,可終究不過是個太監,而且往日多有交好,便動了恻隐之心,放其歸老。
“可不是,記得初入宮時,咱家才八歲,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高公公搖搖頭,一入宮門深似海,沒想到,能在身體還算硬朗的時候出宮,過些尋常日子。
“老夫,就更早了,那會,還是烈祖在位......”安近海不勝唏噓,哪怕早就想逃離這皇宮,可真的要走了,居然是萬般不舍,畢竟,他的大半光陰,都留在了裏面。
“安、叔,咱們走吧,去南邊。”高公公扶着安近海,地上有積雪,隻能慢慢走。
“是去池州!”安近海叮囑道,有些事,隻能悄悄做,不能說。
若是宮裏那位國主,知曉他們是想去孫宇治下安度晚年,指不定會鬧出什麽幺蛾子來。安近海老家在池州一帶,這出了宮,當然就該往池州那邊去。
“對,就依安叔,咱們去池州,隻是這風雪太大,不如先尋個客棧落腳,等天晴了,咱們再上路。”高公公自知失言,趕忙改口,他們在劍州,都置了産業,等去了劍州,便能安享晚年了。
“咱倆加起來,就隻有這點碎銀子跟銅錢,還是算了,盡快往城門方向去,尋個馬車去渡口吧。”安近海摸摸自己懷中的荷包,連一塊像樣的銀子都沒有,這江甯城中物價極高,着實不能停留。
“那姓李的,着實可惡。”一想到這事,高公公就很不爽,之前大宋入皇宮,取的是皇家寶庫,與他們并無關系,身家基本還在。
特别是他與安近海經常把玩的那些寶貝,随便帶一個出來,餘生吃喝不愁。誰知道,卻被那姓李的給搜得幹幹淨淨,臨出門了,還仔仔細細搜了身,除了這些零碎,一概留下。
用李公公的話說,這身上穿的都是宮裏的,能夠讓他們體面出宮,就是格外開恩了。
安公公将棉襖裹緊了些,低着頭趕路,隻求趕快離開,他們這點盤纏,撐不了太久。
“饅頭、包子,熱乎着嘞,您二位不稍幾個路上吃?這天寒地凍的,出了這城門,就不是想吃就能買着了。”離着城門不遠的饅頭鋪子,剛出籠的饅頭,熱氣騰騰,高公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以前在宮裏,這山珍海味也都吃了個遍,但是最近的吃食很一般,吃飽就不錯了。
這天寒地凍的,又趕了這麽久的路,早就餓得不行了。
“小高啊,去買一些,路上吃。少買些包子,多買些饅頭,饅頭、能放久一些。”安近海也餓了,想了想是這麽個理,總得帶些能吃的,以備不時之需。
可這些錢,怎麽也得撐到劍州才行,能省一個算一個。
高公公聞言,立馬樂滋滋過去了,他兜裏也有些銅錢跟散碎銀子,隻是這麽些年,他已經習慣了聽從安近海的意思。
買了足足十個大饅頭,用油紙包好塞在背包裏,另外買了兩個包子,他與安近海一人一個。
旁邊不遠,就是車馬行,往日裏熱鬧得很,如今卻連個看門的都沒有,大門就這般敞開着,任由風雪往裏面刮。
“有人嗎?”安近海舉着剛啃了一半的包子,對着裏面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