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麟煊來片場探班的第二天,星娛樂也派人過來了。
來人是星娛樂的經紀總監胡月曦和副總曹岩。兩人同樣是帶着飲料和美食過來探班,一到場就給方導和幾位主演道歉,明言嶽森南因爲身體問題耽誤了劇組的拍攝進程,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有句話叫伸手不打笑臉人,方恺之縱然對嶽森南的爲人處世有些不滿,但嶽森南畢竟是帶資進組,看在星娛樂和投資商的面子上,他也隻有忍耐。至于不相幹的榮琇等人,就更不會多說什麽。隻是一次合作而已,他們在圈内混了這麽多年,什麽樣的人沒見過?
之後胡月曦和曹岩主動提出要去酒店看看“生病”的嶽森南,作爲同公司的演員,趙淼也被叫走了。
其餘人繼續拍戲的拍戲,等戲的等戲。陸衡隻在下午有一場戲,就是小男二初次登台獻藝一鳴驚人的戲份。
這樣的安排讓陸衡大感意外——他原以爲自己能先來幾場小戲找找感覺。卻沒想到方恺之一出手就是大招。
方導對自己的安排也是振振有詞。他覺得陸衡本來就是新人,初次站在鏡頭前的心情,跟小男二初次登台的心情理應有異曲同工之妙。希望陸衡能夠好好琢磨自己現在的心境,争取“一鳴驚人”。
陸衡轉念一想,可不是麽,自己拍了半輩子的戲,還真沒在鏡頭前演過京劇花旦。被方導這麽一說,還真有點壓力。
主要是榮琇演的韓露生實在是風華絕代太出彩,陸衡知道自己的戲肯定比不過榮琇,卻也不願意差的太遠——
同樣是在燕影場學了三個月的戲,同樣吃了那麽多苦遭了那麽多罪,他陸衡總不能三個月的罪白遭了。哪怕這一段兒戲在剪輯的時候注定會被删,他也要做到全力以赴。
下午兩點鍾,早已經布景妥當的雲吉班戲台,燈光攝像全都到位,臨時找來的群衆演員也都換上長衫馬褂或西裝短打粉墨登場。
陸衡就坐在雲吉班的後台,已經換上了昆劇杜麗娘的行頭,粉嫩嫩繡着花草紋樣的裙襖,鵝黃色的鬥篷,顫巍巍地點翠頭面,昆劇花旦濃麗的妝容将陸衡本就俊秀的五官襯托出十二分的精緻。
周遭的戲子們亂紛紛,有的在上妝,有的在換衣服,還有武生捧着花槍棍棒在狹小的空間内穿梭來回。
雲吉班的老班主站在小韓露生的身後,手裏托着的兩個石球光滑如玉,在摩擦時發出細微的聲響。
老班主打量着自己苦心調、教多少年的得意高徒,慢悠悠的說道:“今兒可就上場了。是龍是蟲,能不能成角兒,可就看這一出了。你可得争氣。”
陸衡沒有接話,放在身側的手悄悄的握緊了。直到前頭有人報場兒,陸衡才默不作聲的站起來,雙手攏着鬥篷邊兒,身姿袅袅的穿過細長且窄仄的後台,一個攝像機在前頭細拍他的表情,一個攝像機跟在身後不斷推進,房梁上頭還有幾個攝像頭從不同的角度進行拍攝。後台的燈光明明滅滅,照在陸衡勾勒出精緻妝容的臉上。
鏡頭一黑一亮,扮相上杜麗娘的小韓露生粉墨登場。
絲竹管弦的昆曲前奏幽幽響起,缱绻溫柔的絲竹聲中,小韓露生身形袅娜如一株被風吹過的睡蓮,徐徐緩緩地出現在鏡頭中。
長長的水袖疊在手上,隻露出尖尖的指頭,纖纖玉指如蔥白,小韓露生捧袖輕遮面,隻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眼尾被勾勒的狹長的眸子,眼波流轉處,數不盡的風流缱绻自眼角氤氲而出。
昏黃柔和地光色裏,萬衆矚目地戲台上,小韓露生輕抛水袖,素白的緞子在空中抛出兩道柔美的痕迹,然後,一點一點,一點一點的被人輕輕收攏在手内,輕邁秀步:“袅晴絲……吹來閑庭院,搖蕩春如線……”
那聲音悠然婉轉,清麗靜谧,擡手投足間缱绻溫柔,舉止間流露出的春閨幽怨袅袅風流,便如潑灑在白色宣紙上的水墨,一點點的氤氲開來。
方恺之坐在監視器前,眼睛刷的就亮了。他忍不住挺直脊背,将自己湊到了屏幕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兀自在台上輕吟淺唱的杜麗娘。
端的是春情缱绻,仿佛連那一段泛着昏黃色的歲月,都被驚豔。
方導異常激動的喊了一聲“過”,他克制不住的站起身來,走到戲台子下面對着陸衡豎起兩個大拇指,不要錢的誇道:“好,好,好,小衡你簡直太棒了。你就是一個天才,這麽難的戲你竟然一遍就過了。你太棒了……”
陸衡看着戲台子下面語無倫次的方恺之,被誇的有點不好意思。
雖然下午沒有戲,但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也跑過來圍觀的榮琇看着陸衡,滿眼驚豔的笑道:“小衡好棒呀。你這一出戲,簡直把首次登場一鳴驚人的韓老闆給演活了。我好有壓力。”
這下子連陸衡都莞爾了,他十分無語的看着榮琇,無奈說道:“榮大哥你不要打趣我呀!”
“我是認真的。”榮琇态度鄭重的看着陸衡,開口說道:“我要更努力才行。小衡你這麽優秀,我接下來的表演可不能辜負這一出戲。”
陸衡笑了笑,覺得榮琇是在逗他。可是親眼看到了陸衡表現的其他演員卻不覺得榮琇是在開玩笑,大家夥兒面面相觑了一會兒,心中莫名升起了絲絲壓力。
這一場戲後,方導又接連補拍了好幾個台上台下的鏡頭。這種群戲看起來一掃而過,可是真拍攝的時候卻比較麻煩,場記要負責調動群演,鏡頭掃過的時候誰該做什麽樣的表情誰該說哪句台詞,還要注意鏡頭别穿幫。
這一回陸衡的任務就比較輕松了,他隻需要在台上做動作,可就算如此,這一場戲反反複複也拍了兩個多小時。期間有化妝師上來補妝,助理送水,新擰開的礦泉水瓶裏面細心的差了一根吸管,笑嘻嘻的尊稱陸衡是“小陸老師”。
陸衡知道大家一半是玩笑一半是真心的尊重。有能力的人不管到哪兒都比較容易混得開。這句話放之四海而皆準。
等到這一場戲拍完了,被叫到酒店探望“病患”的趙淼才氣沖沖的返回劇組。一到片場就敏銳的留意到大家對陸衡的态度有點不一樣。
趙淼挑了挑眉,湊上來笑嘻嘻問道:“怎麽回事兒?”
正在卸妝的陸衡微微一笑,随口說道:“沒什麽。”
幫忙卸妝的化妝師卻沒忍住,拉着趙淼叽叽喳喳的說了陸衡下午拍戲的事兒。
“……真是太好看了。别說是演戲,就算是真的登台唱戲,咱們小陸老師也絕對是個角兒。”化妝師邊說話邊真情實感的豎大拇指。
趙淼伸手拍了拍陸衡的肩膀,笑道:“你行啊,這麽一會兒沒見就混成老師啦!”
陸衡掃了一眼強顔歡笑的趙淼,挑眉問道:“你這又是怎麽了?”
不問還好點,一提起這茬,趙淼原本笑眯眯的臉立刻撂下來了。也不顧化妝師還在一旁工作,旁若無人的罵道:“還不是嶽森南那個小人,居然背着我給公司打小報告。現在胡月曦和曹岩都埋怨我胳膊肘往外拐,幫着外人坑自己家裏人……”
陸衡一聽就明白了,昨天發布會結束後趙淼以“吃相難看”嘲諷嶽森南,其後衛麟煊就帶着開封菜來劇組探班。嶽森南把這兩樁事兒算到一塊兒了,下午回酒店就給星娛樂去了電話,直接告了趙淼的黑狀。
星娛樂今天之所以會派胡月曦和曹岩過來,一來是爲了安撫嶽森南,二來也是爲了解決這一樁麻煩。本來嶽森南還想借助公司施加壓力,讓趙淼給他道歉。結果趙淼壓根兒不理這茬,連胡月曦讓他幫忙替趙淼說好話這事兒都拒絕了。
“你知道嗎?原來昨天晚上嶽森南回酒店,就是爲了跟公司溝通華夏帝娛拍下他在片場推人這事兒。嶽森南想讓公司跟華夏帝娛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視頻要過來。結果衛麟煊沒幹。他們現在還在想别的辦法,以胡姐的能力,估計你那視頻就算拿出來也掀不出什麽風浪。”
趙淼看了陸衡一眼,提前打招呼道:“我雖然看不上嶽森南這個人。不過既然胡姐要求了,我之後也不會再說什麽。”
趙淼雖然不是胡月曦手下的藝人,但是兩個人在同一個公司呆了這麽多年,私底下的交情自然不錯。趙淼把胡月曦當自己的親姐姐,他雖然讨厭嶽森南,但也不會爲了一個嶽森南讓胡月曦爲難。更何況這其中還牽扯到華夏帝娛和星娛樂的較勁,他就更不能做什麽。
否則就真成了胳膊肘往外拐了。
以趙淼的高傲,他不會把話說的這麽明白。之所以跟陸衡解釋一句,也是看陸衡順眼,真心把他當朋友。
陸衡也明白趙淼的顧慮,當即點頭說道:“放心吧。公司是公司,咱們是咱們。”
換好妝後,陸衡再次趕回攝影棚。這一回要拍的是韓露生老父死後,兄嫂不想養這拖油瓶,商量着把人往相公堂子賣,韓露生哭着央求的劇情。
因爲之前那一出戲的表現太令人驚豔,一下子就把方導的标準提了起來。他滿心期待着陸衡接下來的精彩表現。結果一走戲方恺之的牙就癢了——
跟陸衡堪稱專業水準的戲曲功底比起來,他的文戲簡直是百年老酒和食用油的區别。
方導承受不住這樣劇烈的反差,忍不住撓頭道:“小衡你試鏡時的感覺不錯啊!你看你扮的小岑秋白,潇灑不羁義薄雲天,多入戲。怎麽現在就……”
也不是說陸衡飾演的韓露生有多差。畢竟十多年的從影經驗擱那兒擺着呢。
方導就是覺得,陸衡的表演可以再精确再細膩一點兒,明明是一塊璞玉,總要雕琢出那一份渾然天成出來。
陸衡也有點尴尬,身爲國内最知名的功夫巨星,陸衡的演技當然沒有文藝片演員的精湛細膩,上輩子飾演的大多都是功夫硬朗的英雄角色,就算是琢磨演技,也都是往鐵馬硬橋那方面琢磨。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演戲風格,舉個例子,你讓令狐沖去演東方不敗,明顯不能夠啊!
趙淼在旁圍觀許久,言簡意赅的總結道:“演的太油了,娘娘腔的勁兒是出來了,但不走心。”
陸衡下意識的點頭附和:“對,走腎慣了,不愛走心。”
陸衡的意思是自己上輩子出演的角色,大都是以武打槍戰爆破場面吸人眼球的腎上腺素之作,很少拍攝這種文火慢炖的文藝片。卻沒留意到他說出這一句話,全劇組的人都面帶深意的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