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字是不能改的,那任職文書上标明是陸文華,陸皓山也沒辦法,幸好不用改姓,背祖忘根,而古代有地位的人都有表字,爲了尊重他人,通常是叫字而不是直呼其名,有那夥山賊作掩護,不用背殺人兇手的罪名,把自己的名字化作“表字”,倒是兩全其美,至于天啓六年進士,那是那個倒黴蛋的榮譽。
好大的官威,站在堂下的陳貴心裏冷笑道,心裏對坐在堂上的陸皓山又輕視了二分,要知道,相互認識,通常都發生在酒席那種輕松的場合,這樣容易促進感情、拉近距離,而這新任縣令,卻是高高在上,好像炫耀自己的光輝事迹一般,拉遠距離的同時,也讓人對他産生一種狂妄、不知高低的不良印象。
柔而韌,剛易折,這剛從寒窗出來的“雛”,最好對付了。
“大人學識淵博,下官佩服。”陳貴連忙奉承道:“在下姓陳,名貴,擔任縣丞一職,在大人尚未到任前,暫代縣令一職,還請大人多加督導。”
陸皓山面不改色地說:“嗯,隻要你有真才實學,不是溜須拍馬之輩,本官自會量人而用。”
“謝大人。”
換作懂一點人情世故的上官,肯定會贊揚幾句,畢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精明的人在立足未穩之前,更是籠絡下屬,而堂上這位新任的縣官大老爺自視極高,好像看不起所有人一般,在衆目睽睽之下,可以說一點臉面都不給縣丞陳貴,衆人心裏都有一種想法:此人不是來頭極硬,就是那種極無知迂腐之人。
“主簿張雲輝,給大人請安。”
“小的曹虎,任捕頭一職。”
“戶房司吏周大源,拜見大人。”
“江華驿丞趙高,拜見大人。”
.......
這不是審案,而是“排衙”,或者用點卯來形容更适當一些,自縣丞、主簿以下,一一自我介紹,然後是六房司吏、捕頭、稅監、驿丞等,連車夫、廚子都沒例外,反正端這碗公家飯的,都得在新來的縣官大老爺面前露個面,以示存在,幾十人,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這才介紹完畢。
等人介紹完畢,不少人站得腰酸背痛,可是這新上任的縣官大老爺好像還沒過足官瘾,别人站着,他一個人坐着,一拍驚堂木又說了一大篇忠君愛國的論語,堂上說得口沫橫飛,堂下卻是痛苦不堪,像曹虎這種孔武用力的人覺得有些酸軟罷了,畢竟站了近一個時辰,換哪個都不好過,最慘就是縣丞陳貴,那臉都愁成苦瓜臉了。
一來上了年紀,身體大不如前,二來有句話叫财多身子弱,陳氏一族爲江油的大戶,陳貴又貴爲縣丞,加上正室共有七房**美妾,早早把他的身體掏空,腎功能變差,憋不住尿,那種膀胱脹滿、快要尿出來的感覺讓他好像受着酷刑一般,可在堂上隻是強行忍住,畢竟新任縣老爺第一次升堂,不能出什麽意外,這個面子要給,要是讓他認爲自己身體不好,不适合擔任要職,那就慘了。
再說還沒摸清他的背景,明面也上也不敢太過分,如果陸皓山看仔細一點,就看到陳貴把兩腿夾得緊緊的,腳都在打着顫抖了。
陳貴都憋得快要哭了,不是顧忌後果,陳貴還真想拿泥巴把堂上那張滔滔不絕的嘴巴給封上。
“好了,散,明天諸位還要多加努力。”終于,堂上的陸皓山終于說完,這句話在陳貴耳中猶如天籁之音,和衆人一起謝過縣尊訓導,陸皓山前腿剛離開,陳貴後腳馬上飛快往外沖,走路挾着風一般,引得二個不知内情的人還在一旁贊道:“縣丞大人身健力壯,真是寶刀未老”的話,隻把陳貴臊得差點吐血。
一跑到茅房,那褲子剛一脫下,一股尿箭急不可待射出,猶如江河缺堤一般,陳貴爽得忍不住哼了一聲,閉着眼睛一臉享受的樣子,到了後面還渾身抖了二抖,好像在新納小妾那曼妙的身上沖刺完一般,可等他系衣服時,那臉馬上拉得老長:剛才尿得急,把褲子尿濕了一大塊,好像小孩子尿夜一般,要是陸皓山再訓多一刻鍾,說不定真尿褲子了。
“這個黃毛小子,氣煞老夫了。”陳貴氣得瞪眼吹須,忍不住大罵了一聲。
此事要傳了出去,隻怕成爲江油縣百姓茶餘飯後的笑柄。
沒想到,有些事偏偏事與願違,陳貴不想别人知道,可是一出門,馬上圍上一大群人:
“大人”
“大人”
“陳哥”
平時結好的幾個頭目紛紛圍了上來,一邊圍一邊還跟他打着招呼。
“怎麽,還沒散?”陳貴故作驚訝地說。
曹虎一臉不爽地說:“陳哥,這新任的縣令實在太嚣張了,好心請他吃飯,給他接風洗塵,他卻假清高,一絲臉面也不給我們,這事可不能就這樣算了。”
“曹捕頭說得對”一旁的張雲輝淡淡地說:“縣尊大人初出茅廬,青少氣盛,若是什麽都依他,隻怕江油縣就沒有甯日之時,他在堂上還揚言不稱職者将會被革走,這樣肯定會動搖軍心,不能任由他這般胡鬧,破壞這裏的穩定。”
工房司吏唐子綽也點點頭說:“這一來就給我們一個下馬威,我們不能等閑視之,今天能革走别人,明天也能掃我等出衙門,諸位,我們得團結一緻啊。”
衆人議論紛紛,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要陳貴拿定主意,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任縣令作出反擊。
其實不光陳貴,其他人看這個新任縣令不順,一來不是安撫人心,而是急不可待的立威,好像還要高舉屠刀一般,一時間人人自危,于是衆人散會後沒有離去,而是找陳貴商議對策。
“本想觀察一段時間再行動的,但是這姓陸的先率先發難,我等不能坐以待斃,這是縣衙,說話不方便,這樣,我們給姓陸準備接風宴還在,他不吃,我們可不要浪費了,走,我們去迎賓樓,邊吃邊商議。”
“好,聽陳哥的”
“還是大人考慮周到”
“還真别說,這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
“一切就依大人所言。”
衆人一來群龍無首,二來也實在餓了,聞言紛紛附和叫好,于是簇擁着陳貴往外走,剛要走的時候,曹虎突然鼻翼動了動,用力吸了二口氣,皺着眉頭說:“奶奶的,哪來的一股臊味?”
不說還自可,一說陳貴原本有些得意的臉一下子拉得老長,面帶寒霜,一旁的張雲輝看得真切,一巴拍在曹虎的腦袋上,沒好氣地說:“這裏是茅房,自然是臭的,走,有好吃好喝還堵不住你的嘴?”
“是,是,是,陳哥、張大人,你們先請。”
當陳貴一夥人成群結隊去迎賓樓商量對策時,換上便服的陸皓山坐在一張八仙桌邊,一邊吃着廚子送上來的點心,一邊品着剛剛泡上的雨前龍井,别提多滿足了。
“山哥”一旁的吳金柱突然說道。
“嗯,怎麽啦?”
吳金柱小心翼翼地說:“山哥剛才故意激怒他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學識少,但不代表愚鈍不聰明,吳金柱看得出陸皓山是有意激化自己與以陳貴爲首那些地方勢力的矛盾,這讓他有些不解,這不是故意給自己找不自在嗎?特别是在根基未穩甚至毫無根底的時候,絕對不是什麽明智之舉,雖說知道陸皓山不甘受人擺布,但他想山哥會慢慢尋找機會,逐個擊破,最後大權在握,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陸皓山一照面就已經出手了。
陸皓山聞言,輕輕放下茶杯,看着被夜風拂動的破窗紙,有些感觸地自語自語道道:“時間不多了啊。”
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那是經過千錘百煉,從戰鬥中成長、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不是東拉西湊出來的,像明末那些叱咤風雲的大人物,一個個已經踏上自己的征途,收獲成功途上的喜悅,可是陸皓山手下還沒有一兵一卒,讓這他能不焦急嗎?
看得出,像陳貴這種老狐狸不會貿然出手,以他們這些官油子的性格,肯定是觀察一段時間再發難,陸皓山懶得他們慢慢磨了,故意激化矛盾,當然,這也算是故意示弱,暴露自己的“弱點”,讓他們加快打壓自己的力度,隻有他們松懈,自己才能騰出手把他們一一扳倒、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