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熟,天下足。
這是一句諺語,說隻要湖廣的稻子熟了,那麽天下的糧食就能富足,但是這個熟,是豐收的“熟”,若是歉收的“熟”,則要另當别論,陸皓山站在路邊的大榕樹下,看着田裏有些蔫蔫的稻禾,心裏不由暗罵一句:該死的賊老天,還嫌餓死的人不夠多嗎?
現在是六月上旬,正是水稻灌漿的關鍵時期,灌漿是水稻一個非常重要的生長過程,全程大約需要半個月的時間,灌漿的好壞直接影響到豐收與否,按照水稻的生長習性,這個時候需要大量的水來培育,可是田裏一點水也沒有,有些地方還有龜裂的痕迹,這天已經三個多月滴雨不下,田裏的百姓隻能靠肩挑擔擡來灌溉,隻爲了盡可能減少損失。
那麽多田,隻靠人力,猶如杯水車薪,百姓臉上的皺紋猶如田裏的裂紋那麽多、那麽深,一臉的愁苦,家裏老少吃喝開銷,官府地主的稅賦,借的利子錢,都指着這田裏多刨點糧食去應付呢,可是田裏幹旱缺水,有經驗的農民都知道,這灌漿不好,那稻谷即使結出來,很多都是空的渣谷,減産歉收是不能避免的,能不發愁嗎?
其實,不光田裏的百姓愁苦,站在榕樹底下陸皓山一樣愁苦。
當一個人發現自己突然從熟悉的現代穿越到古代,特别是還是穿越到一個多災多難的年代,換哪個都很難笑得出來,陸皓山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到了崇祯二年,這是号稱大明帝國最黑暗的歲月,天災、**、内憂、外患讓這片肥沃的土地政局動蕩,生靈塗炭,别說什麽錦衣玉食、三妻四妾的好日子,在亂世就是能活下去,混個肚圓就不錯了。
不甘心啊,陸皓山一拳擊在榕樹上,想前世,自己可是頂尖的工藝大師,雖說是造假工藝,把一些東西做舊做成古董賣給那些有錢人、暴發戶大發橫财,僅僅二十二歲,那手藝已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就是一般鑒定師都分辨不出,平日開名車,住豪宅,玩嫩模,出入高檔會所,日子過得極爲滋潤,可是現在呢,陸皓山有的隻是苦笑,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一醒來就睡在一張破舊的床上,一個頭發花白老頭正在喂自己喝魚湯。
經詢問才知,這裏是湖廣永州府祁陽縣一個名爲花田村的小山村,救自己的老頭和自己同姓,都是姓陸,是一個種田爲生的農民兼半吊子赤腳郎中,在山裏挖草藥時發現高燒得昏迷的自己,找人把自己擡回來救治,經過近一個月的悉心照料,把自己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發個高燒還得養那麽久,陸皓山覺得,醫術水平是一個原因,另外就是營養跟不上,天天喝稀粥野菜,剛開始時不習慣,邊吃邊吐,以至病情加重。
沒辦法,在這亂世,不餓死已經是祖宗庇佑了,聽說有些地方還有吃人的事,陸皓山一聽到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交談得知兩人同姓後,陸老頭對陸皓山格外照顧,一來二去相處得有了感情,病好後,無家可歸的陸皓山就認了陸老頭做幹爹,收一個陌生人進村不太妥當,好在現在是明末,政局動蕩,流民很多,都見怪不怪了,而陸老頭種田之餘施醫散藥,人緣還不錯,在得到裏長首肯後,陸皓山得到在花田村落腳的資格。
一陣晚風吹來,卷起地上枯草落葉,打旋舞動着,連帶着土路上的塵土也在夕陽的餘晖中揚揚灑灑,殘舊的石橋、破敗的房子,給人一種很壓抑的感覺,在炎夏吹來這一股清風,本應是涼爽的,可是不知爲何,陸皓山卻感到有一種莫名的煩躁。
大明已病入膏肓,大廈将傾,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這小小的花田村暫時還是一方樂土,可陸皓山知道,政局隻會越變越壞,用不了多久,李自成就會進入京城,把崇祯逼死在煤山那棵歪脖子樹上,然後是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最後是義兵、清兵、地方勢力還有南明等相互傾軋,那時才是真正的亂世,避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想做炮灰,現在的就得謀定退路。
對了,得把陸老頭帶上,說什麽也是救命恩人,好像去海島不錯,可以避開占禍,不過這主意一出,陸皓山又有些猶豫了,這時最大的島嶼是流求,也就是後世的寶島,這個時候,還是很荒蕪,跑去那地方種田有點自讨苦吃,對了,聽說還有不少海盜,那地也不太平,煩惱啊。
“山兒,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你病剛好,小心别着涼。”就在陸皓山思緒間,一個老人有點蹒跚地走來,關切地問道。
陸皓山扭頭一看,馬上應道:“幹爹,你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陸皓山的救命恩人兼幹爹,陸老頭,本名大慶,年近花甲,頭發和胡子全白了,因爲會看病,脾氣随和,大家都親切的叫他一聲陸大夫。
“你這孩子,身子還沒好利索呢,說你就是不聽,晚飯做好了,回家吃飯。”
陸皓山應了一聲,跟在陸老頭的後面,一起回家,殘陽如血,兩人身後都跟着兩個細長而落寞的身影。
所謂的家,其實就是三間茅草屋外加用木樁圍了一個小院子,院子平時涼曬一些陸老頭挖的山藥,陸老頭原來還有一個婆娘,回娘家探親時碰上暴民,從此就不知所蹤,跑了幾次報官,到後來衙役用棍把他趕出來,最後隻能不了了之,家中有薄田三畝,古代田地産量低,也僅僅夠糊口罷了,至于那半吊子醫術,行醫幾十年也沒有搏得一個名醫的稱号,做牛做馬幾十年,也就是落下這三間茅屋、三畝薄田的光景。
“來,山兒,多吃點。”盛好了粥,陸老頭把稠的那碗推到陸皓山面前,一臉疼惜地說。
陸皓山心裏歎息一聲,這就是明末啊,田地年年失收可是官府的稅越來越重,饒是漁米之鄉湖廣百姓的生活都這麽清苦,那其它少糧地方百姓的生活可想而知,說吃人說不定還真有其事,很多人都揭不開鍋了,這碗摻着野菜的稀粥,已經來之不易,陸皓山看到,自己碗裏的米粒很多,而陸老頭碗裏卻稀得照得出人影,心中一暧,連忙把自己的碗推出去:“幹爹,我們換着吃。”
茅屋再破,也是一處容身之所;菜粥再薄,也是一片關切之情,在這亂世還碰上這麽一份真性情,也就是陸老頭的真誠相侍,陸皓山不至于流落街頭,将心比心,陸皓山對陸老頭滿懷感激。
“你這孩子,讓你吃就吃,你身子剛剛好,得多吃一點,再不吃飯,老漢可要生氣。”陸老頭佯裝發怒把那碗稀的搶回自己前面,一邊說一邊連忙扒了幾口,這樣一來,這碗稀的自己吃過,陸皓山就是想換也來不及了。
陸皓山隻好坐下,開始喝起粥來,雖說那碗粥比陸老頭的好很多,可是一吃入口中,忍不住又皺起眉頭,碗裏野菜多米少,沒油沒鹽,吃起來有一股很重的青澀味,感覺就像牛吃草一般,就是吃了近一個月陸皓山還不習慣,一吃那胃就有抽筋想吐的感覺,可是還是強忍着把它咽下去。
隻有填飽肚子,才能生存下去。
前世頓頓無肉不歡,現在倒好,餐餐野菜稀粥,陸皓山一度懷疑是不是因果報應,前一世把這一世的肉都吃光了。
看到陸皓山皺起眉頭,陸老頭心生内疚,好像幹兒子吃得這麽差是自己的過錯一樣,突然,他眼前一亮,連忙說道:“山兒,等一下,看我這記性,差點忘了。”
不一會,隻見陸老頭變戲法似的捧出一碟煎好的豆腐,沒錯,是豆腐,一聞到豆腐的香味,陸皓山眼睛都亮了,連忙問道:“幹爹,這哪裏來的?”
陸老頭那張老臉微微一笑,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高興地說:“是村東頭豆腐陳給的,說你給他題了字,又不收潤筆費,這是他家閨女大梅煎好送來的,來,快吃。”
昨天陸皓山出門轉悠時,一時興起替豆腐陳寫了幾個字,前世是造假大師,對各個朝代的字都頗有研究,也練得一筆好字,當時爲了造假的需要,沒想到現在真派上用場,替豆腐陳寫“陳記豆腐”幾個字時寫得龍飛鳳舞,赢得一片喝彩之聲,好心有好報,豆腐陳主動送上一碟豆腐,這倒讓陸皓山有些喜出望外。
“嗯,香,真香。”陸皓山隻是吃了一塊,馬上高興地說:“幹爹,你也快吃。”
一入口,滿嘴的豆香,還放了不少香油,鹽也足夠,陸皓山隻覺得這是自己吃過最美味的豆腐。
“老陳也太厚道了,放了這麽多油和鹽,啧啧,好吃。”陸老頭也雙眼放光地說。
這年頭,油和鹽都是奢侈品,特别是鹽,被朝廷和官商壟斷,那鹽比肉還貴,這也是陸老頭菜粥沒油沒鹽的原因,有了這一小碟豆腐,那菜粥都香甜了很多,兩人你推我讓,最後還是陸皓山吃了大半,陸老頭隻吃兩塊就不舍得再吃。
吃罷飯,收拾完畢,陸皓山突然說道:“幹爹,我明天去縣裏轉轉,看能不能尋個差事,賺點銀子幫補一下家計也好。”
一病就是卧床将近大半個月,吃了這麽久的閑飯,看到陸老頭年過半百還天天早出晚歸,而自己牛高馬大卻在啃老,就是陸老頭不說,陸皓山也坐不住了,主動提出找份工作,說到底自己也有一手以假亂真的技藝,可惜花田村隻是一個小山村,派不上用場,陸皓山決定到祁陽縣碰碰運氣。
一來不好意思再吃閑飯,二來對無肉不歡的陸皓山來說,還真是吃菜粥吃怕了,要是現在有一頭烤全羊,陸皓山敢說自己一個人能全吃掉。
“你身子好利索了?”陸老頭有些關切地問道。
“養了這麽久,早就好了。”陸皓山說完,在陸老頭面前伸展一下身體,還用力蹦了幾下,以示自己身體沒問題。
陸老頭欣尉地說:“身子養好了就好,嗯,去,看你細皮嫩肉的,肯定沒幹過粗活,你寫得一手好字,就是村裏趙老先生也贊不絕口,尋一份差事應該不難,哦,對了,聽豆腐陳說明天去縣裏置豆子,他有一輛牛車,你跟他一起去好了,從這到縣時有三十多裏,這麽熱的天,你身子剛剛好,可别曬暈了。”
“好,那我和陳叔說一聲。”陸皓山聞言點點頭,倒沒有拒絕陸老頭的一番好意,現在天氣這麽熱,有順風車坐倒是一件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