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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葦簌簌搖晃,蓦然中分,露出一條小艇前端,随着船槳擊水輕響,一條可載員五十人的“赤馬”從蕩澤中出現,輕快穿行。所謂赤馬,是一種鬥艦,船身漆朱,尖頭平底,體型輕巧,航速快逾奔馬,既可用于戰鬥,也可用于偵察,故名赤馬。
赤馬艦首立着一人,身材不高,體型不壯,但渾身上下卻透出一股精悍淩厲,正是江東軍将領蔣欽。蔣欽奉周瑜之令,前往下雉水寨打探敵情。蔣欽出發之後,前行二十裏,在距敵水寨三十裏處停下,然後就一直埋伏在蘆葦澤裏,耐心等待天黑。
但還沒等到天黑,就先等來一個意外的“幫手”。
“蔣叔,我來了,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當蔣欽看到另一條赤馬艦出現在面前時,還真吓了一跳。更令他吃驚的是,這條實力不在他的偵察船之下的赤馬,其指揮者竟是一十四歲的少年。
“公績?!你、你怎生來了?”
“蔣叔放心,小侄可是請示過中護軍的,得到批準,方才前來協助。”
少年正是淩統,雖隻有十四歲,卻已全面接管其父舊部,并授職别部司馬,故雖未成年,卻已取字,便于相稱。
江東勢力最特别之處,就是南渡避亂的士族豪強很多。孫策将這些人攏到自家門下。許多人都是帶着宗兵或門客相投,其本身就是一股勢力。孫策的應對方式便是讓他們保留本部,并授予相應的官職。這些族兵、宗兵、門客、健仆什麽的,即便是在本部将領戰死或削職,其兵權也不會上交,隻會于本族中再選一人取代。總之,肥水不留外人田,那怕這“外人”是主君……
淩操有一支三百多人的、由宗族與門客組成的銳卒。曆史上這支淩氏銳卒在淩操死後便由淩統繼承,曾參加赤壁之戰,屢建功勳。後在逍遙津一役中。爲保護孫權,被張遼突死大半,以至淩統傷心悲恸。最後孫權又爲其重新補充滿員,一直傳到淩統之子……
此時赤馬艦上,共有三十餘健卒,俱爲淩氏銳士。而指揮者,便是新晉軍司馬淩統。
驗看了淩統遞來的手令,蔣欽這才放下心來,道:“公績就将船隐于我身後。待天黑再一并行動吧……”
淩統搖頭:“小侄到前面看看,天黑前會派人來通知蔣叔合兵齊進。”
初生牛犢嘛,向來如此。蔣欽無可無不可,隻着意叮囑:“多加小心。若有敵情,定要回報,切莫魯莽。”
在淩統揮手道别聲中,赤馬破開蘆葦。飛快消失于綿密的蘆葦中。
淩統背負雙劍,腰畔還挂着一張弩,頭戴赤帻。身着月白夾襖,但未披甲。不光是他,其船上所有銳卒都未披甲。不是沒有,而是水戰能不披甲最好别披,否則一旦落水,牛皮吸水硬結,不但影響行動,更對水下搏鬥帶來不利影響。
淩統指揮赤馬在蘆葦澤裏小心穿行,離開蔣欽隐藏的那片蘆葦地大約七、八裏,透過葦杆,已經隐約可見寬闊的江面上出現江夏軍的哨船。大小如漁舟,三五人一組,不時來回穿梭。
赤馬已停頓,船到這裏,已不能再前行,否則多半難逃哨船耳目。隻有等天黑後,利用夜色掩護,慢慢靠近方能有所突破。
淩統望望天色,已是黃昏,初春的夜降臨很快,估計再有小半個時辰,天色就會完全黑下來,到那時……
“全體休息,進食,等天黑後我們要先于蔣都尉靠近下雉水寨,偵察江夏軍船隻分布、糧倉位置,最好能找出敵将張碩的指揮船艦……”淩統還沒交待完畢,忽然頂篷上傳來了望手的急促低呼:“少主,來了一艘樓船,船上插着将旗,好像是江夏軍将領。”
淩統一聽,精神大振:“看清楚些,打着什麽旗号?船上有多少人?”
了望手眯眼頂風使勁看了一會,才以不确定的語氣道:“大概有百餘人,旗号……江風太急,旗幟卷展太厲害,看得不是很清楚……其實,俺不認字……”這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淩統氣結,縱身一跳,一手扒住篷沿,一手揪住了望手胸襟将他扯翻摔倒在船闆上:“不認字你還當什麽了望手!”
左右慌忙跪下爲其請罪:“阿蒲雖不認字,但眼力好,故而……”
淩統一言不發,翻身攀越上篷頂,屈身擡手遮風看了一陣,然後縱身躍下,左右招手,一衆扈從俱圍攏上來。
淩統兩眼閃閃發亮,神情激動:“是張碩的座船!”
左右皆瞠目,難以置信。
“錯不了,旆旗上有旄節。在下雉,隻有兩個人能在旆旗上懸挂旄節,一個是蘇飛,一個是張碩,而這艘樓船上,懸挂的旆旗是‘張’!”淩統摘下弩弓,神情亢奮,去年還略帶幾分稚嫩的面孔,已隐現棱角。此刻他臉上肅然的表情與冷峻的語氣,絲毫不象一個少年,目光從衆扈從臉上一一掃過,“船上有不少于一百二三十人,多爲甲士,兵器精良,人數更是我們的數倍……我在想,阿父若在,當如何做?”
扈從皆振聲道:“若家主尚在,無論敵軍是百是千,必先登破之!”
淩統一字一頓:“吾乃江東淩先登之子,爾等俱爲先登之士,可敢與某登舟破敵否?”
扈從豪氣倏生,一個個滿面激奮:“願随少主殺敵!”
淩統兩指一扣,驽弓張弦:“通知蔣都尉,取兵器,準備!”
張碩的座船是從上遊而下,沿江右而行。由于他的目的也是偵察敵情,故而航行時并不走江心,而是挨近蘆葦澤。若非樓船太大,側身其間難掩蹤迹,多半他也會象蔣欽、淩統一樣,在蘆葦蕩裏穿行。
能被黃祖所親信,張碩縱無過人之能,至少也有可取之處。認真、負責、嚴謹、紮實,便是張碩的優點。也正因他有這樣的優點,所以才堅持自己親自上船。沿江偵察,掌握最直觀的敵情。
張碩也知道有可能會碰上敵軍船隻,所以他乘坐一艘江夏軍中型樓船,船上光扈從、戰卒就有一百多人,加上棹卒、船工,将近二百人。以這樣的陣容,相信任何一條江東軍的哨船遠遠見了,必定有多遠躲多遠,便是鬥艦也未必敢接近吧。
但張碩絕對沒想到會那麽倒黴。遇上了初生牛犢、未來的江東拚命三郎,他的命中煞星。
樓船順流而下,前後都有巡邏哨船爲其開道,有時哨船也會駛入蘆葦蕩中搜尋。一切都顯示很正常。
初春的黃昏很短暫,上一刻天際還有點淡淡橙色,下一刻便已暮色四合。
張碩不顧夜風寒凜,堅持立于船首。江風将他颌下一把長髯吹得散亂如蓬。扈從低聲提醒,張碩摸摸長髯,确感不雅。這才返回艙室,讓仆從取木篦梳理髯須,然後再套上一個錦須囊。
當張碩在艙室裏打理自家美髯時,絲毫沒留意,爲樓船在前方開道的一條哨船,在駛入蘆葦蕩半刻後,重新駛出,方向卻變了,直沖座船而來。
哨船距樓船三十丈時,終于引起船上将士注意,打出詢問旗訊。但不知是天色昏暗的影響還是什麽,哨船沖勢依然。于是樓船守衛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吼:“停船!若沖撞校尉,小心腦袋!”
哨船上的巡卒表示聽不清楚,直至接近十丈時,面對樓船士如猬的矛戟與箭矢,才雙手合成喇叭狀,嘶聲大叫:“有敵情——”
聲落,百丈之外的蘆葦蕩猝然破開,一艘赤馬鬥艦如離弦之矢,直沖樓船殺來。
樓船頓時一陣騷亂,驚呼聲此起彼落。
張碩聞聲急奔而出,持戟在手,怒喝:“何事慌亂……”隻說了四個字就戛然而止,因爲他也看到了那艘赤馬。
“備撐杆,不可讓敵船靠近;弓箭手上飛廬,敵船近至三十丈就射箭;矛戟手橫列右舷,敵卒敢登舟一率刺殺!”張碩算不得名将,但于水戰一道也浸淫有年,指揮起來中規中矩。由于樓船的優勢太明顯,隻要不犯大錯,江東軍的赤馬船基本占不了便宜。對于這一點,已經鎮靜下來的江夏軍毫不懷疑。
隻是江夏軍上下都沒想到,當他們的注意力全被那艘突然沖出的赤馬船給吸引住之時,已然犯下大錯。
那條示警的江夏軍哨船已靠近樓船,并順着樓船放下的索梯攀上樓船。
當一江夏軍隊率伸手拉一把之時,目光倏凝:“咦!這不是高老五的船麽,你是何人……啊!”質疑未果,就被登船的少年順手一拽,手舞足蹈摔下滾滾江流。
少年淩統先登敵船,擡手就是一弩矢,将擋在張碩面前的扈從擊斃。旋即扔下弩弓,拔出背負雙劍,在所有江夏軍完全沒反應過來前,如同發怒的公牛,橫沖直撞,雙劍運轉如風,片刻就殺到張碩面前。
張碩都沒搞清楚啥狀況,眼前便已劍芒閃爍,寒意迫睫。當下大喝一聲,橫戟揮格。
铮,擋住了!張碩還沒來得及張口大笑,突然下颌一涼。錦囊裂了,美髯散了,咽喉……爲什麽那麽疼?
張碩倒下,眼睛瞪大,他看到一個渾身染血的少年将領手持雙劍,縱身躍上飛廬,聲震全船:“張碩已死,爾何不降!”
建安六年正月二十八,淩統突襲張碩座船,一舉斃之,并在蔣欽協助下,迫降全船敵卒,取得江夏之戰首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