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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四年(199年),元旦。
漢時以正歲初一爲歲首,亦稱元旦,但還沒有春節的說法,不過已多多少少有點春節的雛形。這一天,雒陽會很熱鬧,親友之間會聚會宴飲,金市、馬市及沿街的商鋪生意也會很紅火,金吾衛與司隸假佐也不會霄禁抓人;而雒陽城廓的亭邑鄉舍,更是處處香火,祀靈祭祖,祈禱來年風調雨順。
馬悍一大早就伴駕天子百官前往明堂祭祀,一路上最顯眼的,就是洛水兩岸,每隔半裏就矗立着一架高高的龍骨水車,在朝陽映照下,一架架巨輪,閃耀着與麥穗一般的金色。
天子劉協從車辇上看到,贊歎不已,對伴駕左右的馬悍道:“此誠卿之功也。”
馬悍謙遜道:“左章長(馬鈞)之功不可沒。”
制造大型農具,本是大司農與将作大匠之職責,有馬悍什麽事?爲何誇贊一個将軍?這裏頭當然是有原因的:一是龍骨水車是馬悍建議制造的,并進獻圖紙與遼東應用水車後豐産的各種數據。二是制造水車的錢是馬悍出的。這項工程很大,朝廷剛從動亂中緩過氣來,所得稅賦,剛夠宮中用度及官員俸祿,大批量制造大型農具那是有心無力。而朝中的世家豪族,對這種半公益性、資金回籠慢的東西,也不感興趣。自然沒人出錢。
于是馬悍便向朝廷捐了一筆錢,數目過億,專項用于龍骨水車制造。當然,這筆錢不是白給的,将來要從田賦的收益中扣除償還,自然少不了利息。隻不過這個過程會很長,就象後世修橋鋪路的資金回籠一樣,一般人是不願幹的,所以劉協才會對姊夫如此感佩。
拜祭結束之後,晚間還有宮宴。歲首之宴,馬悍也是必須出席的。不光是他,連帶萬年公主及他的一衆姬妾,還有三個襁褓中的兒女,也要一并出席。
夜幕降臨,崇德殿的側殿中興殿前燈火通明,從主殿,到配殿,到雲台。到殿前廣台,擺滿一排排案幾,鋪列一張張延席。宮中内侍、雜役如過江之鲫、來往奔忙;侍女、舞姬,如蝶穿花。翩然其間。
參與宮宴的官員,最低也得是六百石秩祿,入殿之後,俱按官職大小。俸祿高低,在侍者引導下入坐。人員雖衆,卻個個謹守禮儀。現場絲毫不亂。
入座後的朝臣們引頸而望,發現不光是天子禦榻是空的,就連那位大漢第一重臣馬悍,也還沒見蹤影。朝臣心下俱想,這對郎舅,想必又在耳室話家常了。
朝臣猜測得沒錯,就在中興殿左側耳室,劉協正與馬悍、皇姊、嶽丈等人正圍坐于席唠磕。眼下這幾人,算是天子劉協最親近之人了。
萬年公主自不必說,是劉協在世間唯一的直系親人。馬悍,不僅是皇親、外戚,更是朝廷支柱。
伏完,大漢國舅(漢代稱嶽父爲外舅),以兩漢四百年不成文的鐵規,本應由他來總攬軍政事務。可惜,憑空殺出個馬悍,取而代之。而伏完也不是無腦之人,深知此乃亂世,而自家無撥亂反正之能,故心甘情願讓賢。
這倒也不是說伏完人品怎麽好,而是因爲大家的利益、立場一緻,同屬外戚集團。而馬悍,則是這個集團的代言人。
馬悍與曆史上的曹操不一樣,曹操在收拾董承、清除伏皇後、董貴人以前,隻是個權臣,并非外戚。直到将伏氏、董氏家族踩下去後,曹氏才得以取而代之,強行成爲外戚。曹操的這個外戚,是強扭的瓜,自然不會甜,隻會招人反感,甚至包括自己強塞給劉協的女兒,同樣反感怨恨。所以後來才有曹皇後以玉玺擲曹丕使者,說出“天不祚爾”的詛咒來。
馬悍這個外戚身份,則是實打實,名正言順的,而且由他執全國兵馬大權,也是有先例的——漢武帝與大将軍衛青,他們的關系便如今日劉協與馬悍的關系。
在漢代這個最講究名聲的時代,名正言順最爲重要,如果馬悍沒有這樣一個身份,以一介地方軍閥執掌中央,最好的結果就是從哪來回哪去;最壞的結果……董卓、呂布、李傕、楊奉等人就是榜樣。
曆史上所有把持中央的軍閥,董卓、呂布、李傕、郭汜、楊奉、韓暹、董承等等,除了一個董承,全部速亡了。爲何董承獨存?就因他有一個外戚的身份。當然,最終他也因這個身份,成爲曹操的絆腳石而被拿掉,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伏完雖然推舉馬悍爲外戚利益代言人,但心裏多少還有點不踏實。這時代最牢固的鈕帶,還是姻親關系,所以伏完今日也讓長子伏德之妻楊氏抱來出生沒多久的孫女,想與馬悍結個兒女親家。
當然,這話伏完不好直接說,也不好讓兒子、兒媳開口,最适宜的人選,自然非女兒伏皇後莫屬了。所以伏皇後是帶着任務的,隻是伏完發現,女兒好象有些不在狀态。
這會劉協正探頭使勁瞅着襁褓裏的外甥,大眼瞪小眼,啊哈了一聲:“皇姊,甥兒有大名沒有?”
萬年公主笑道:“前些日子剛請教管大賢,得一名‘旭’。”
管大賢就是管甯,馬悍入主朝堂後,曾請天子三次發诏征辟其入朝爲官,都被婉拒。不過,管甯卻給了一份回禮,就是應馬悍之請,給他的兩個兒子取名。
劉協哦了一聲:“這名有什麽講究沒有?”
“管大賢言稱出自《詩.邶風.匏有苦葉》‘旭日始旦’之語。”
“哦,這樣啊。這名倒也不錯。”劉協嘴裏應着,眼中卻難掩失望之色,“我本想替甥兒起一個名的……”
這時馬悍中斷與伏完的談話,笑着接過話頭:“陛下雖無法再取名,但可以取字啊。日後旭兒成人之禮,便請陛下賜字如何?”
劉協聽了,樂得嘴巴合不攏。馬悍這話,不光是請他取一字那麽簡單,還含有祝他坐享天下二十年太平之意,教他如何不喜?
這時伏完眼見機會大好。女兒卻一直低眉斂目不知發什麽呆,終于忍不住幹咳一聲:“皇後看看,這虎兒好生令人喜歡。”
伏皇後輕啊了一聲,慌忙擡起頭,歉意地看了父親一眼,急忙走近,探頭邊看邊輕撫笑道:“還真是個粉裝玉琢、招人歡喜的孩兒呢……嗯,家兄亦得一女,明秀可人。與馬卿之子年歲相當,不如由我做個中人,互結姻親可好?”
此言一出,劉協大喜擊掌:“好!甚好!梓童之言。甚得吾心,馬卿之意如何?”
馬悍心知肚明,也知此事在所難免,也罷。就定個娃娃親吧。看那楊氏既是弘農楊氏名門,又生得溫婉明麗,所生女兒想必也不會差。便宜這二小子了。
嗯?爲什麽是二小子?
殊不知這會伏完想掌掴女兒的心思都有了——搞什麽名堂?丢了魂還是怎地?我要與馬氏嫡長子,也就是萬年公主所生之子聯姻啊!你怎地給我找了個二小子!
原來伏皇後懵懵懂懂,徑直來到甄沁面前,爲從女結親。甄沁的确也懷抱一嬰孩,正是馬悍的次子馬恒,伏皇後匆忙之下,錯點了鴛鴦譜。
話已出口,天子爲謀,馬悍應允,木已成舟,伏完再怎麽跳腳都沒用了,隻能是将錯就錯,心不甘情不願卻滿面“歡顔”地讓兒子與馬悍交換訂信。
這會伏皇後也醒悟過來,一時呆住,都不敢與父兄對視。
這時内侍在外禀報:“諸臣工已到齊,隻得陛下前往主持歲首夜宴大典。”
馬悍、伏完、伏德、公主及一衆姬妾一齊向天子告退,出外殿正式列席宴會。
劉協轉向屏風後,邊走邊道:“更衣!”
内侍爲天子戴上旒冕,穿上赤色龍袍(東漢爲火德,尚紅),圍上玉帶,佩好香囊之後,躬身退下。
劉協隔屏向外張望一下,沒啥情況,于是端坐于席,從袖子裏摸出一個白玉匣,置于案上,打開。裏面以錦緞鋪墊,以紫檀木橫豎分爲九個格,其中五個格已空,尚有四個格裏放着一枚指頭大小、火紅色的丹丸。
劉協伸出拇食二指,拈起一枚,對着燈光,左看右看,一臉癡迷,喃喃道:“差不多了吧?已經快兩年了,按上師所言,當已築基,再煉上三爐仙丹服之,必可飛升……可惜,一爐便要煉一年啊……”
劉協邊歎邊取出一玉瓶,拔去紅木軟塞,往玉杯裏注入一些清澈液體——這可不是普通井水,而是從北邙山頂采集的朝露,以之配合仙丹服食,效果倍增。
就在劉協拈起仙丹,正要往嘴裏送之時,突然屏風後猛然出現一人,伏跪于地,哀聲道:“陛下,不可……不可再服藥了!”
劉協吓得一哆嗦,仙丹落地,跌成碎末。
劉協暴怒了,猛地撲過去将那人揪起,根本不管這人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正手反手,來回掌掴,打得伏皇後連求告都說不出。
直到内侍們聞聲急湧而入,一個個渾身發抖,伏地哀求,劉協才憤憤将伏皇後推倒在席上,兀自感覺胸臆煩惡難擋,若手上有劍,當真想殺人。
“給皇後好生裝扮,待會還有賜宴大典,若讓人看出半點不妥,你們這些狗才的腦袋就别想要了!”
劉協惡狠狠噴出這句話,感覺才稍稍好點,憤憤拂袖,揚長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