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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三年八月十三,官渡以北,上演了漢末以來最令人咋舌的擊潰戰。
官渡大營五萬袁軍,近萬役夫,被萬餘曹軍追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爬山的、鑽林的、洇水的、匿野的。方圓百裏,上演着追與逃、藏與找、生與死、悲與喜的各種故事。
曹昂也在演繹自己的豐收與喜悅。身爲曹操的嫡長子,他是這個勢力的繼承人,但自從兩年前被恥辱的俘虜,軟禁年餘,整個人差點廢了。當他回到父親身邊時,父親隻對他說一句話“知恥而後勇”。從此以後,這句話就成爲他的座右銘。
官渡之戰,是曹昂獲釋後參加的首戰,他是憋着一股勁出戰的。可惜父親對此存疑,在開戰之初,并未給予他精兵出擊,而隻給了他一支雜兵,作爲牽制之用。
曹昂就用這支雜兵,故布疑陣,完成了牽制王摩的任務,爲官渡首戰立下功勳。雖無出彩之處,卻也可圈可點。但曹昂不滿足,他一直憋着股氣,想打一場揚眉吐氣的翻身仗。可惜接下來好幾個月,被袁軍優勢兵力壓得憋屈已極,除了夏侯淵打過一場漂亮的突襲戰,其餘諸将的戰績,皆乏善可陳。曹昂出頭露臉的希望,自然落得一場空。以至到最後,他被調派回陳留,管起後勤運輸來。
正當曹昂越來越窩火之時,天降驚喜,烏巢被焚,數十萬石糧草付之一炬。袁軍崩潰,打落水狗的時候到了。
曹昂就率着他那支千餘步卒的雜兵隊伍,一路搜殺,收降俘虜,繳獲物資,不過半日工夫,隊伍越來越長,物資車輛越來越多。望着龐大的軍隊與數百車糧草軍資,曹昂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揚眉吐氣,隻要将這支軍隊與車輛盡數帶回去。翻身是妥妥的。美中不足的是,直到目前爲止,他盡捉小蝦米,小魚都沒撈到一條,遑論大魚了。
如果能逮住沮授、或郭圖、或淳于瓊(曹軍上下還不知此人已死),甚至袁紹……那可美死了。
曹昂正是帶着這種不甘心理,幾次拒絕了屬下建議返回,不斷向北突進,漸漸接近陽武。
曹昂還不知道陽武已經易手。他估摸着在袁軍大盤崩潰的情況下,陽武守軍多半會棄城,當然也不排除守軍仍在的可能性。于是派出兩撥哨騎偵察。
半個時辰後,時近黃昏。兩撥哨騎一前一後帶回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十裏之外,山林那邊有一支袁軍,打着“張”字将旗,抓舌頭審訊後得知。是叛逃的袁軍将領張郃的軍隊。
張郃!曹昂喜出望外,這可是袁軍重量級的大将啊,若能擒之。誰敢不刮目相看?
“他們有多少人馬?”
“千人上下,馬匹不足百,而且,正準備埋鍋造飯。”
曹昂扭頭看着千餘屬下,以及近兩千戰俘,咬牙再咬牙,終于下令:“留三百輔卒看守俘虜,其餘五百戰卒及三百輔卒,全部上陣。通令全軍,敵軍乃叛逃之卒,他們的敵人除了我們,還包括昔日袍澤,全軍上下必是驚弓之鳥,此戰我軍必勝——我們已捉了二千俘虜,就不差這一千!”
曹軍士卒已被今日之大勝沖昏了頭,之前的兩千俘虜,都是一沖過去,手裏兵器還沒舉起,敵卒便跪地投降。正如大公子所言,二千都抓了,還差這一千麽?
曹昂激勵軍隊時聲色激昂,但真行動起來,卻是小心謹慎,畢竟兵力相當,而且敵軍并非散兵遊勇,張郃也是名震河北的名将。
曹昂的七百步騎比列爲六百步卒與一百騎卒,原本他是沒有騎兵的,不過一路下來繳獲了不少馬匹,可惜能勉強乘騎作戰者不足百人。這就是雜兵的短處,哪怕有強大的裝備,限于自身水平,也難以發揮。
曹昂率一隊騎卒與六百步卒緩緩而進,不斷派出哨騎打探,消息也如流水彙聚:
“敵軍無備,谷粟蒸熟。”
“敵卒用餐,敵哨松懈。”
“已搜到敵中軍所在,在山林西北近山溪處,帳頂飾赤色纓絡。”
最後一個消息送抵時,曹軍距離目标隻有不到三裏。
曹昂按捺不住興奮,拔劍向前一指:“步卒左右合圍,騎卒與我沖鋒!”
七百曹軍,齊齊舉起兵器,吼聲此起彼落,踏出腳步沙沙聲似無數蠶噬桑葉。這也是曹昂的軍隊被歸爲雜兵的緣故,若是精銳,不接近一裏半裏,根本不會發出聲響。
曹昂也管不了這許多了,一馬當先,身後數十騎緊緊跟随,隻盼能捉住一條大魚。
三裏距離,騎兵不過半刻即殺至,鐵蹄踏破瓦罐,踹翻陶釜,金黃的麥飯抛灑一地,紫黑的醬菜散落淋漓。百步之外,數百袁軍士卒拚命向山丘上跑,許多人懷裏還捧着木碗不舍放下,甚至邊跑邊往嘴裏塞飯團——這一看就知是老兵,知道要想跑得遠,逃得快,必須補充能量。
曹昂策騎如飛,連人帶馬沖撞入那頂飾赤纓的帳篷,帳篷轟然倒塌,裏面已空無一人。但從滿地灑落的批箭令旗上看,的确是張郃無疑。
“追!他跑不了。”
曹昂沖出帳篷,又彙合另一隊騎卒,百騎奔雷,緊追不舍。一路上但見有袁軍士卒聚集,就立即驅騎沖散;遇有反擊,百騎就一窩蜂包圍起來,刀矛亂劈亂戳,将敵卒擊潰。
追出裏許之後,拐過一個山道彎,果然在前方出現十餘騎擎着一杆“張”字大旗,向山谷狂奔。
這時有一個騎從提醒曹昂:“那是一個絕谷,無路可走。”
曹昂眯眼,舉手示意停下,自行策馬向山谷走了一段,但見谷道幽深,林木掩映,兩側山巒起伏,是一個理想的伏擊所在。
曹昂冷笑,留下十騎看守谷口,率其餘八十騎回轉,準備與步軍彙合。但沒走出百步,忽聞殺聲震天,山林兩側沖出無數袁軍士卒,将曹昂與其步軍隔斷。
在曹昂與麾下騎卒們拚命勒住驚馬時,山林裏轉出一騎,雖然沒打出旗号,但那一身銀甲,白馬長槊,氣勢凜然之态,說他不是張郃怕都沒人相信。
張郃遠遠大笑:“果然不愧爲曹孟德之子,雖急于立功,仍不失謹慎。不過,我要告訴你,你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不中此計便中彼計。當你找上我張郃時,就注定要失敗,隻因你算錯了一件事——我張郃所部并非敗卒,亦非逃卒,而是龍狼别部。”
曹昂渾身一抖,差點栽下馬來。
龍狼!這是他的噩夢,怎都想不到,追殺袁軍竟殺到龍狼軍的頭上來。
張郃擡手一招,林子裏呼拉拉冒出一群群騎兵。
曹昂越看心越沉,最後沉到底——竟有整整五百騎之多!
曹昂艱澀道:“我軍與龍狼軍有秘約,兩軍是友非敵……”
張郃高高舉起長槊:“我奉虎牙中郎将之令,但凡攻擊我軍者,無論此前如何,一律視之爲敵。”
“曹昂,束手就擒吧!看在你送來三千俘虜及數百車軍資的份上,饒你不死!”
……
曹昂的悲催不是沒有原因的,就在他被張郃團團包圍,再度淪爲階下囚之時,距其三十裏外,以善用騎兵,行軍神速著稱的夏侯淵,也遭到嚴重警告。
警告來自陽武城。
彼時夏侯淵的想法也與曹昂差不多,準備趁亂拿下陽武,确保後路安全。結果到城下一看,城頭飄揚着的卻不是袁軍虎旗,而是狼頭大旗。
這下夏侯淵算是明白了,爲何袁軍一敗塗地,果然是龍狼軍出手了。既然龍狼軍已占陽武,無論出于那方面考慮,他都不可能再染指,當下便打算從城下繞過,繼續追擊袁軍。
夏侯淵剛欲策馬揚鞭,就見從騎馬鞭一指:“使君,有人出來了。”
夏侯淵扭頭,就見城門半開,一騎打馬如飛,奔近五十步停下,毫不理會圍上來的曹軍騎卒,向夏侯淵高聲道:“骠騎将軍有令,擊袁之獲,以陽武至封丘爲界,以南歸曹公,以北歸龍狼,萬勿越界,否則視爲攻擊盟友之舉。”
曹軍一陣騷動,夏侯淵濃眉擰起,目蘊怒火。以陽武至封丘爲界?袁軍自袁紹以下,大半兵馬都逃過了陽武。雖然他們也俘獲不少,但這些落在後面的多半是役夫及輔兵,那些精壯之士,尤其是騎兵,絕大多數都逃過了陽武。這是多好的補充實力的機會啊,就這麽生生被龍狼軍掐斷了。
夏侯淵強抑怒火,問道:“陽武守将是誰?請出城一叙。”
那龍狼騎士卻自顧道:“我家将軍有一言相告——此路不通,速速折返,勿陷曹公于不義。”說完這句話,拍馬而去,從頭到尾都沒看圍住自個的十餘曹軍騎卒一眼。
夏侯淵擡手止住蠢蠢欲動的從騎,臉色難看之極,咬咬牙:“退兵!”
左右皆不平:“使君,如此良機,就這麽白白放過?”
夏侯淵重重一哼:“先回去禀報主公再說,依我看,主公必不肯善罷甘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