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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噼啪!
沾水的皮鞭飛揚,血肉橫飛。一排排木樁上,綁着幾十條大漢,寒冬臘月,被剝得隻剩單袴,頭、臉、上身,遍布血痕,觸目驚心。
在刑場不遠處,一員大将據案大嚼,邊胡吃海喝邊戟指厲喝:“打,給我往死裏打!”
但見此人豹頭環眼,燕額虎颌,一臉虬須,根根如刺,模樣與張飛頗有幾分相似。他雖非張飛,卻有着與張飛同樣的勇猛。
文醜!
此時的文醜,早已不是當初與劉關張三兄弟大戰時的軍司馬,而升爲騎督了。易京之戰中,文醜前有擊退公孫瓒,後有殲滅白馬義從之功,戰後論功行賞,升爲偏将軍,正式成爲袁軍中獨當一面的大将。
按理說,大獲全勝,升官發财,文醜此時應當痛飲歡慶才對,怎會在此鞭人撒氣?說來也跟白馬義從最後一擊相關。
文醜在易京之戰中的兩個亮點,一是擊退公孫瓒夜襲突圍,二是殲滅最後三百餘白馬義從。前後兩場惡戰,對手都是白馬義從,緻使他的直系部屬遭到重大損傷。原本心裏就有惡氣,偏偏戰後文醜負責的事項中。就有甄别、遣返、挑選俘虜這一項。
文醜酒酣耳熱,念及追随自己多年的老兵勁卒,此役折損頗多。着實心痛,越想越來氣,當下令人将俘獲的白馬義從餘部,一一提來,捆綁鞭打,以洩私憤。
白馬義從鼎盛時曾有近二千之衆,在界橋大戰後。被先登死士幹掉近一半。此後公孫瓒多次與袁紹互攻,敗多勝少,白馬義從也是越戰越少。到易京之戰時。僅存五百餘騎。先後兩次死戰,最後被俘者不過百餘。
文醜審過這批悍騎,知道這些人對公孫瓒忠心不渝,極端仇視袁軍。想讓他們投降幾乎不可能。若是遣返。亦是潛在禍端。既然如此,不如狠狠折磨一番,出口惡氣,弄死一個算一個。
可憐這些放到哪裏都是精銳的騎兵,被文醜肆意折磨。一批人被鞭打得半死,又換下一批,俘虜們的怒吼漫罵與痛苦呻吟,成爲文醜的佐酒之興。
這已經是第三批了。當兩個袁軍士卒推搡着一個少年來到木樁前,剛解開少年身上的束縛。正準備将他綁上木樁。那少年突然一記頭槌,将一卒頂個四腳朝天,一手得脫,奮力捶擊另一卒面門,打得對方鼻血四濺。
當那袁軍士卒捂面彎腰時,少年将其腰畔弓矢奪下,掌扣三箭,連珠射向文醜。
文醜雖已有了幾分醉意,卻也不是一個小卒能暗算得了的。箭方離弦,文醜甩掉酒壺,劈手揪過爲他斟酒的侍童,擋在身前。
嗤嗤嗤,三箭皆中後背,透軀而入,侍童嘴角溢血,當場身亡。
文醜來不及抓弓搭箭,順手抽出案旁的佩刀呼地擲出。
少年剛搭上第四箭,斫刀如輪飛至,啪地一聲,弓矢斷飛,少年啊地向後摔倒。
文醜接過扈從匆匆遞上的長矛,踏案躍起,淩空一矛刺向少年——莫說此時那少年已被三四個袁軍士卒按住,動彈不得,就算是自由之身,更手持刀戟,又豈能擋得住文醜這一擊?
眼見少年就要命喪矛下,突然斜刺裏一聲鳴镝,一支勁矢疾射而至,正中文醜矛杆。
呼!長矛從少年身側刺過,險些刺傷了按壓少年的袁軍士卒,重重紮入硬土,入地盈尺,啪地折斷。
文醜暴怒,雙足沾地後騰地旋身,剛想掄起折斷的矛柄打過去,目光所及,生生頓住。
不知何時,來了一彪人馬,爲首一将,銀盔鋼甲,長槊白馬,英氣勃勃,凜凜生威——趙雲。
這段時日,趙雲屢屢出現于袁軍大營,更頻頻爲袁紹座上客,文醜自然識得,正因識得,更是惱怒:“趙将軍,你這是何意?”
趙雲收弓,策馬近前,向文醜拱手道:“文将軍,得罪了。雲是擔心文将軍一時失手,傷及我遼東之戰利品,情急出手,望将軍海涵。”
遼東戰利品?文醜兩條鐵帚眉倒豎——這些俘虜可是他損兵折将,付出重大代價,親手抓獲的,何時變成遼東戰利品了?
趙雲耐心解釋:“大将軍與我家主公有約,其中有一條約定,打下易京,戰利品平分,這戰俘,自然屬戰利品的一部分。此事雲已向大将軍說明,大将軍命雲前來與文将軍接洽,協商戰俘及降卒分配之事。”
易京之戰,你遼東軍未見一兵一卒,如今大勝,卻跳出來摘桃子,天下哪有這等好事?文醜哪管趙雲率五千軍,統合遼西、奪右北平、攻取廣陽,爲袁軍分擔壓力之事。他隻知道,易京城下,沒看到遼東軍一兵一卒。
你遼東軍要分糧秣、分資财、分甲器、分人口,這些與我文醜無關。但分俘虜,要我點頭,憑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呵呵。
文醜向侍衛招招手:“換杆長矛來。”
一句話,頓時令空氣緊張起來。
趙雲眼睛微眯,面容仍帶笑意,但這笑意已冷。
突然一個聲音打破現場的緊張:“趙将軍!趙将軍!你還認得我麽?”
趙雲目光刷地一掃,發現說話之人,正是方才救下那少年。
少年神情激動,邊奮力掙紮邊大叫道:“我是石天保啊!”
石天保?!趙雲發誓,他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少年旋即也意識到自己沒說清楚。趕緊加上一句:“我是小石子!馬大哥——就是現在的骠騎将軍、遼東太守,我曾是他的仆從啊!”
這麽一說,趙雲想起來了。沒錯,當年主公還是一個小卒之時,因擊殺麴義,酬功所賞仆役中,的确有個叫小石子的少年。無論是主公,還是他趙雲,都以爲這麽些年過去。這小石子早已不在人世。沒想到,這少年非但長大成人,竟然還成爲白馬義從一員。
趙雲催馬近前。仔細看這少年石天保幾眼,果然依稀有印象,點點頭:“原來是你,好。很好——這個人。我要了。”後半句是對文醜說的。
石天保急忙道:“請将軍盡數收下我等百餘義從,否則早晚都要叫這混蛋折磨死。”
趙雲沉吟,他倒是很想将所有白馬義從戰俘全要走,但按協議隻能取一半,全要隻怕不易,目光斜睨文醜:“文将軍……”
文醜已更換了備用矛,并在侍衛的幫助下裝戴好盔甲,騎上一匹高大健壯的黃骠馬。向趙雲一指,吐出一口酒氣:“素聞常山趙子龍之勇。今日文醜且試之。若能勝某,俘虜歸你,若敗我手,滾回遼西!”
趙雲淡淡道:“文将軍已飲,雲怕勝之不武。”
文醜環眼一瞪:“微熏而已,殺人剛剛好!”
趙雲目光投向不遠處被鞭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昔日袍澤,深深吸一口氣:“好,來!”
聽聞有鬥将,許多袁軍士兵紛紛圍攏過來,四下打聽,得知是本軍有萬人敵之稱的文醜将軍,與威名赫赫的遼東第一将對決,無不興奮湧來。
文醜這次是借着酒勁,未經請示的私自挑戰,故不敢擊鼓以助聲威。當他夾矛欲沖之時,不期然想起生平首個勁敵,那個叫張飛的家夥。這天下間能與自己一較長短的敵手,怕也隻有那個家夥。至于趙子龍,嘿嘿,今日就要讓你這所謂的遼東第一将見識到幽州第一将之威!
文醜把冀州第一将讓給了顔良,自诩爲幽州第一将。他要通過這一戰,讓整個幽州漢、胡皆知,他文醜,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帶着這樣的勃勃雄心,文醜挺矛躍馬,飛撲趙雲。
趙雲面色凝重,他這段時間頻繁出入袁軍大營,也聽聞過河北顔良、文醜的大名,此人非等閑之輩。更重要的是,這裏是袁軍的地界,遼東軍與袁軍還是盟友,不管文醜是否決意想殺他,他不能殺文醜。這等于給自己套上了一層束縛,難度大增。
挫敵銳氣,帶鐐取勝,這就是趙雲要做的。
望着那迅猛撲來的騎影,趙雲一緊馬槊,雙足一磕,白馬如風奔出,其速遠勝黃骠馬。
兩騎越來越近,觀戰将士無不屏息凝神,數千人的校場,安靜得能聽到馬蹄聲的回響。
得得得,得得得……
一白一黃,兩道騎影已接近十步。
文醜蓦然張開血盆大口,一聲咆哮,聲如雷鳴,伴随着這一聲暴吼,長矛兇猛刺出。
若是一個經驗、膽氣不足的将領,這一聲大喝,足以将之震落馬,即便沒落馬,少不得也會驚慌失措,決計躲不過緊随而來的緻命一矛。
喝聲未已,趙雲仿佛爲之一吓,側身傾倒。
文醜幾乎要大笑——遼東第一将,不過如此。
趙雲的身軀已滑到馬腹,怎麽看下一刻都是要摔下馬。文醜的兇悍一矛,自然也就刺空了。
就在兩騎交錯的一刻,挂在馬腹下的趙雲抽刀、上削、寒光一閃,血光迸現,黃骠馬碩大馬首,被一刀斬斷,血如泉噴,濺了文醜一臉一身。
兩騎交錯而過,趙雲重新出現于馬背,還刀歸鞘。而文醜連人帶矛,被失去頭顱的馬屍重重壓在地,滿身泥塵,掙紮難起。
“好!”石天保第一個大叫起來,心裏卻在可惜,怎麽沒把那惡人的腦袋削下來,同時用力掙紮,叫道,“還不快放開小爺!沒看到趙将軍赢了麽?小爺現在是遼東軍了。”
袁軍士卒面面相觑,氣一洩,手一松,石天保奮力掙脫,向義從們飛奔而去,邊跑邊嘶聲大叫:“蒼天可鑒,義從不死!白馬爲證,浴血重生!”
那一顆顆混合着血與汗的頭顱擡起,一張張破裂的嘴唇翕動相和:“蒼天可鑒,義從不死!白馬爲證,浴血重生!”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激昂,重重撞擊校場數千袁軍心腔。
趙雲勒馬回首,心潮激湧,或許此舉會惹得袁紹不快,甚或令袁系将領排斥敵視,但能救回這最後一點白馬義從的種子,值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