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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雲峰,遼口第一高峰,海拔上千米,山勢險峻,杉松密布,叢林幽深,野獸出沒,終年雲霧缭繞,便是當地獵戶或樵夫,都不敢深入其間。而此時這座人煙罕至的深山老林裏,卻出現一支多達三千人的搜捕大軍,目标,自然就是白狼城守馬悍!
公孫康親率五百騎追殺馬悍,距離最近的一次,隻有百餘步。但公孫康很快就後悔自己追得太近,那個人的箭術,或者說是鮮卑人的魔弓太可怕了。如果不是扈從及時組成肉牆,以身奮擋,他的人頭早就成爲那個人腰間的紀念品了。
已經近在咫尺,就這麽眼睜睜看着那個人逍遙逃進大山,試想公孫康如何能甘心?但四五百騎,封堵一下路口還可以,想在這莽莽群山裏搜索十幾個人,洗洗睡吧。
公孫康當即向襄平求援,同時以遼東騎都尉的身份,向遼口附近的兩個縣城:汶縣與安市,抽調兵丁、役夫、青壯,參與搜捕。五日之後,襄平援兵抵達,全爲步卒,共有三個曲,約一千二百人。加上公孫康四百餘騎,及兩縣支援人力千餘,合計三千人馬。這三千人馬不是用來作戰的,其中真正有戰鬥力的,不足千人。其餘的都是輔兵、雜役,甚至普通百姓。他們要做的就是尋找與發現,然後報告,剿殺由八百精銳步騎來完成。
三千人馬的給養,俱由兩縣負責,同時公孫康也開出了巨額賞格:殺敵一人,賞十金,晉一爵(民爵);擒敵一人,賞二十金,晉兩爵。賜宅第一間,上田十畝。然後是重頭戲,但凡擒殺敵酋馬悍者,死活不論,均賞千金。若是平民,此前不論何爵,均晉爲公乘(民爵最高一級)。若是軍兵,晉三爵,升兩級。賜宅第一幢,上田十頃。
在如此巨賞刺激之下,無論官兵百姓,都紅了眼。甚至連附近初時逃避征召的一些獵戶、采藥人都加入進來。
即便如此,三千人扔進莽莽叢林裏,依然連個泡都不會冒。所以搜索了整整十天,一無所獲。最好的一次,就是一支三十人的步卒搜索隊,在山間與對方兩名狼騎遭遇。一番厮殺後。對方遁逃,其中一人背部受傷。當然,在向搜索隊宣布這個好消息時,公孫康不會說自家三十人的搜索小隊,在這短短的沖突裏,死傷了八人。
盡管與巨賞擦肩而過,但這件事對所有的搜索人員而言,都如同打了雞血,人人亢奮,一掃連日頹勢,搜索的勁頭也大了許多。
便如此刻,一支二十人組成的搜索隊,竟深入到一座此前尚未有人踏足的絕嶺。這是一支武器配備齊全的遼東步軍,領隊是一個隊率。他們之所以來到此處,遠因是前幾日被發現的兩名敵人便出現在此附近,而近因則是因爲隊裏有一名獵戶向導,在追尋途中發現有異常蹤迹,故此一路帶領這支小隊追到此處。
時近正午,饑腸辘辘,搜索隊找了一處靠近溪水的緩坡,洗臉的洗臉,拾柴的拾柴,燒水的燒水,準備熱一熱幹糧。現在算是戰時,按規定是可以一日三餐的。
水差不多燒開時,隊率遊目四顧,忽道:“吳正與黎儉呢?”…
有人答道:“他們入林子裏拾柴了。”
“去了多久?”
“呃,好象很久了……”
隊率臉色大變,脫口驚呼:“快取兵器,聚攏警戒!”
仿佛是爲他這一句話做注解,林中突然飛出一蓬箭矢,嗤嗤連響,瞬間射倒七八人。
搜索隊一陣大亂,陶罐打翻,沸水澆火,滋滋響聲中,灰煙蒸騰。士卒們在氣霧中胡亂奔跑,哪裏還顧得上聚攏警戒。
隊率恨恨一跺腳,拔腿狂奔,邊跑邊從腰間扯下一個牛角号,湊到嘴邊嗚嗚吹響。這是警訊,也是求援。
這隊率頗有經驗,他是繞着樹幹呈之字形奔跑。身後連續飛來幾箭,或是射中樹幹,或是落空。
前面是一條深溝,溝的那邊是雜樹與灌木叢,隻要鑽進林子裏,就安全了。
隊率腳步不停,鳴号不止,奔近溝前,縱身一躍——
咻!
一聲刺破空氣的急劇尖嘯自身後傳來,一箭穿透隊率後腦,從嘴巴穿出,擊飛牛角,更将其若大身軀帶飛向前,笃地生生釘死在前方一棵大樹上……
“城守當真射技如神,天下間怕是再無比肩。”
林子裏湧出十餘狼騎戰士,望着百步外那釘在樹幹的屍體,無不贊歎。
“拽幾句文就學人拍馬屁了?”馬悍從林中閃出,輕拂血弓,正色道,“别說那号稱‘飛将’的呂布,就算是太史司馬的箭術,也比我隻強不弱。世間善射者不和凡幾,你們不要坐井觀天,小瞧天下英雄。”
衆狼騎戰士諾諾而應。
“百息之内,必須打掃完戰場并撤離,行動。”
馬悍躍過深溝,來到那隊率屍體前,将其身上的斫刀、弓箭、腰囊等物取下。遊擊戰最關鍵的就是物資的補給,馬悍在十天前已從管亥那裏得到足夠支持半個月的給養與軍需,但在沒有後援的情況下,物資多多益善。
很快,在規定的時間内,狼騎戰士清掃完畢,向馬悍報告:“禀城守,擊殺十七人,逃走三人。”
馬悍一直在用熱源掃描觀察方圓一公裏内情況,聞報随手向左側一片灌木叢一指:“那裏還有一個,去兩個人清理掉。”
兩名狼騎戰士一人拔刀在前,一人引弓在後。果然在城守指點處将一人揪出,随即大聲禀報:“禀城守,是一個向導,自稱是獵戶。”
向導麽,那就更留不得了。馬悍剛要舉手示意砍了,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長唳。衆人不約而同擡頭——鷹,是信鷹!
馬悍看完鷹信,縱聲大笑,随即來到那釘身屍體的大樹前,伸出右手食指。刷刷刷在樹幹上寫下一行字。旋即向麾下一揮手:“走!”
“城守,這個獵戶……”沒有得到明确指示,狼騎戰士是不敢自作主張的。
馬悍扭頭看了那面如土色,哀聲求饒的獵戶一眼,目光閃動,似有所悟。少傾,臉上露出一抹莫測的笑意,擺擺手:“放他走。”
馬悍一行剛消失在林中不過半刻,四面八方就湧現了大量遼東軍。再過一會。連公孫康都出現了。
望着一地狼藉的屍體,公孫康臉上很不好看,待看到那隊率駭人的死狀時,臉色更是難看。而當他在扈從的指引下。看到樹幹上那一行字時,表情更是隻能用猙獰來形容。
樹幹上刻着“公孫康,戴好頭盔”,對比一旁那被一箭穿腦釘挂樹上的屍體。其意不言自明。
正當公孫康憤怒如狂之時,有麾下前來報告一個好消息:“長公子,有一個幸存的獵戶向導。他說看到了馬逆離開的方向,他知道那通向何處。”
公孫康轉怒爲喜,急問:“他說通向何處?”
“一座絕嶺,無處可逃的絕嶺!”
……
四月初九,布下天羅地網,苦苦搜捕了整整十日的公孫康,終于在這一天得到了回報——白狼城守馬悍與他的十四狼騎,全部被包圍在步雲峰西側一座陡峭的絕嶺之上。
公孫康親自坐鎮,動用上千役夫,在山下建營寨、挖壕溝、設路障,同時将分散各處的所有搜索隊全部調回來。三千人馬,齊聚絕嶺之下,團團包圍。無論怎麽看,這一次馬悍都是插翅難逃了。
次日一早,公孫康先是派人上山勸降。使者很快回來,帶回的口訊是:“人來齊沒有?來齊就可以受死了!”
“将死之徒,也發夢呓。”公孫康冷笑,旋即發動進攻。在兩個時辰之内,先後發動六次攻擊。由于山勢陡峭,可供通行的山道很少,一次可投放的兵力,最多不過數十人。結果每次都是去多少死多少,有去無回。六次進攻,損失兵力超過二百人。
公孫康暴跳如雷,卻毫無辦法,最後隻得聽從麾下建議,圍而不攻,以時間換人命,活活困死敵人。搜殺區區十數敵,竟如此曠日持久,在君父面前算丢盡顔面了,但公孫康真沒什麽好辦法。尤其在這個時候,麾下還有胡人士兵暗暗流傳三年前鮮卑大人轲比能,也是率好幾千騎追殺此君,最後竟然大敗,自己也被冷箭重傷,更一把火燒掉了其牙帳,至今還沒緩過氣來。
公孫康一面嚴禁流言,一面暗暗加強自身防衛,打定主意打死也不出現在馬悍面前二百步之内。同時做好防火滅火的警戒,尤其要加強夜間巡邏。
隻是,馬悍會讓他安安心心過一夜嗎?
黃昏時分,當遼東軍正忙忙碌碌建帳築營、埋鍋造飯之時,不知誰無意識一擡頭,頓時目瞪口呆。他的同伴訝然推了推,正想說什麽,下意識順其目光看去,瞬時如中定身法,呆若木雞。
山道上不知何時,竟出現十餘人,正冷冷向他們盯來。
“敵襲!敵襲!”
遼東軍營一片混亂,許多勞累了一天的士卒與役夫,才剛端上飯碗,聞聲一個個跳起,丢下木碗,打翻陶釜,拿起兵器,亂哄哄湧向營門。
山道大石頂上,馬悍背弓負箭,抱臂而立,冷冷看着山下亂哄哄局面,身後樹林裏,十餘狼騎戰士的身影若隐若現。
很快,公孫康在重重大盾與肉牆保護下,出現在山下,保持二百步以上距離,命人傳話:“馬驚龍,你是來投降麽?”
馬悍淡淡道:“我是來讓你看一出好戲的。”
“什麽好戲?”公孫康隐隐感覺不妙,但一時又想不出有什麽不對。
馬悍不說話,隻動作——搭箭引弓,斜指向天。
公孫康立即讓左右層疊大盾,護住頭頂。
咻——
一箭沖霄,尖嘯十裏,不是鋒矢,是鳴镝!
随着這一聲響徹山谷的鳴镝,一連串悶雷遠遠傳來。
遼東軍面面相觑,黃昏殘陽,睛空萬裏,哪來的打雷?很快,有見識的臉色大變,這哪是打雷,明明是無數戰馬的鐵蹄轟鳴,方向,居然是大營後方。而遼東軍的大營初建,還沒空在後方豎栅挖壕………
任是天下至強的軍隊,若在毫無防備之下,被敵騎從後方發動突襲,沒有不敗的。遼東軍充其量不過二流,而他們的主将連三流都勉強,下場不問可知。
山谷道上,叢林之中,湧現無數旌旗,分别寫着“管”、“夏侯”、“周”、“裴”等旗号。最大一杆旆旗,上書“太史”,與之交相輝映的,是一面碧眸森森的白狼獵頭大旗。
太史慈及三千白狼步騎大軍,終于在馬悍規定的時間内趕到了,他們的到來,預示了這支雜牌遼東軍的覆滅。
亂軍之中,失去扈從保護的公孫康,成爲馬悍首個獵殺目标——馬悍連珠三箭,兩箭射偏,傷及旁敵;第三箭,正中目标,将二百步外的公孫康貫腦而斃。
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上,馬悍率衆緩步而行,走到公孫康屍身前,俯身取下其頭盔,屈指敲了敲,感受堅革之下薄薄的鐵質,搖搖頭:“公孫康啊公孫康,看來教你斷句的老師死得太早,我不是早就警告你了麽——戴,好頭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