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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無風、有月,更有滿天星子。
一個披着一身星月輝光的雄健剪影,以射雕之姿,彎弓如滿月,箭矢指長天。
剪影仿佛凝固一般,保持着這極耗體力的動作約有十數息。每一息,箭镞都在調整,這調整極細微,或許每次隻調節毫微,但哪怕隻偏差一絲半毫,射到一千二百多米外,誤差都會超過一兩米以上。
失之毫厘,謬之千裏,若不能有效擊中目标或射到預定區域,就算隻偏差半分,也與千裏無異。
馬悍仿佛已進入冥想中,呼吸似乎都已停止。這一箭,眼瞄無效,手瞄無用,隻能用心——心瞄。
心瞄的境界,馬悍是從太史慈那裏聽來的,當時太史慈說得那叫一個玄妙,聽得馬悍雲裏霧裏。末了,太史慈來了一句,他自個也很少體會到這種境界,此境界可遇不可求。
可遇不可求?太玄幻了吧,你當是絕世武功啊!有着練氣與瑜伽基礎的馬悍,仔細琢磨之後,倒讓他找出了一條可操作的途徑。那就是将目标、距離、風向、風速等各種參數記在腦海裏,然後保持開弓射箭狀态,進入冥想中。這時大腦會因肌肉高度緊張,腎上腺素大量分沁,從而受到刺激而進入一種特異的應激狀态中。當這種特異的應激狀态與潛意識中各項數據碰撞,常常會産生不可思議的奇迹。說直白些,這是強制性逼出潛能——人的潛能,一旦激發。常常能化腐朽爲神奇,變不可能爲可能。
當然,這也隻有馬悍才能玩得起,别的不說,光是拉一把十二石弓(滑輪省力矩後爲七石),保持一個固定姿勢十數息,這就不是人能玩的。
在某一刻,馬悍蓦然松弦,弓弦勁響,矢振音爆。箭矢劃出黑色的閃電奔向夜空,而馬悍猶不自知,仍沉浸在那種空靈的狀态中……
曹營之内,此時已經大亂。
因爲程昱的闖入,造成夏侯惇的失神,而夏侯惇的失神,又給了刺客發難的絕好機會。結果,堂堂主将,武力絕人的夏侯惇。竟然在自家主帳内,衆多護衛下,束手受制。
這令人跌碎下巴的一幕,非但令衆護衛們目瞪口呆。連素有急智的程昱,也被這一幕震驚,手還高高舉着,動作完全定格。
當此之際。四個刺客隻要将手中短刃輕輕向前一送,這場曹呂争兖州之役的結局就會徹底改寫。可是有時候,曆史比劇情更狗血。一個看似完全不可能的計劃竟然達成了,而就在距成功隻差一步的時候卻戛然而止。一切,都隻因呂布派出的這五名“死士”突然不想死了。對于這樁記錄于《三國志》這種正史的刺殺大案,身爲主角的嚴同五人,在史家眼裏,隻不過是連姓名都不配留下的小卒子。但就是這五個無名小卒,在這一刻,卻掌控了兖州未來的走向。
小卒子也是人,非并稻草人或木偶,是人就有思想、有欲望、有訴求,哪怕在名士猛将眼裏,他們卑微如蝼蟻。
當嚴同五人被派出執行刺殺計劃時,就互相商議,最後得出的結論,令五人徹底心涼透頂。
此次刺殺,無非三種結局:一、刺殺成功,身陷重圍,被亂刃斬死;二、刺殺不成,身陷囹囵,被折磨而死;三、放棄行動,詐降變真降,如此,不知那一天洩露秘密而被捕殺或囚死。
無論是哪種結局,都難逃一個死字。蝼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于是五人議定,變刺殺爲劫持,敲一筆錢,然後脅迫夏侯惇護送出營,逃之夭夭,前往荊州繁華之地享受人生去也。
好好的刺殺,卻變成了綁票。若呂布在場,怕是将五人活活掐死的心都有了。
呂布好歹也在血雨腥風中混了幾十年,再怎樣也有點識人之能,怎麽找幾個“死士”卻這麽不靠譜?原因很簡單,這幾個人都不是呂布的舊部屬下,而是新降之濮陽兵。
呂布是以高官厚祿相許,生死存亡相逼,才迫使這五人充當死士的。呂布這樣做也是沒法子,他要是派自己的舊部屬下詐降,忠心死志是有了,但夏侯惇焉能不防?隻有夏侯惇自己的舊部,才能最大限度降低其戒心,提高刺殺成功率。隻可惜,呂布對人心看得過于簡單,以緻計劃出現了緻命的意外,不由得不令人嗟歎。
曆史上,這樁刺殺的結局,是以一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結束:夏侯惇立場強硬,甯折不彎;韓浩配合默契,表現出一副甯死人質也決不向“恐怖份子”屈服的強項之态。最後五個刺客心理防線崩潰,棄刃跪伏乞金求去。結果他們得到的不是黃澄澄金子,而是血淋淋刀子。
身爲死士,執行幾乎必死的刺殺任務,卻因怕死而心懷鬼胎,這本身就注定了失敗的結局。而在人質與解救者決不屈服的情況下,不是拼個魚死網破,而是心懷僥幸,愚蠢到家的棄刃乞金求饒——這樣的“死士”,再來十次也傷不了夏侯惇一根毛。
隻不過,在曆史的夾縫中,莫名擠進來了一個人,在這時間與空間幾乎停滞的微妙時刻,突如其來的一支箭,卻徹底改變了一切。
當所有呆滞的目光,全聚焦在五個刺客與夏侯惇身上時,沒有人注意到,空中掠過一道“黑蛇”,從天而降,噗地一聲,血光迸現——竟然穿透了程昱高舉的手掌!
無妄之災!絕對是無妄之災!
馬悍這一箭,壓根就不指望擊中任何目标,而隻是想盡可能接近目标,引發騷亂,爲自己下一步亂箭奪命制造契機而已。事實上。如果不是程昱這無中生有的一巴掌,按箭矢落下的軌迹來看,的确沒擊中任何目标——箭矢落地的地方,距離夏侯惇足足有三米的誤差,差得老遠了。
而現在,因爲程昱自己作死,箭矢竟外擊中了一個目标,程昱的手掌,馬悍算是收回了彭城被逐的老賬的一點利息。
“啊!”程昱痛極而呼,身随箭勢。向前踉跄了幾步。
程昱距離夏侯惇最近,他這麽一沖過來,自然被視爲攻擊舉動。五個刺客此時精神高度緊張,任何異動都會引發他們的過激反應。此時嚴同剛放開夏侯惇雙腿,正待站起,一見程昱“撲”來,立即蹲下、撐地、旋身、出腿,一記橫掃踢在程昱足踝。
程昱本已止住沖勢,但被嚴同一記掃膛腿掃得整個身體淩空。把持不住,手腳亂舞撲向夏侯惇。
夏侯惇被四把鋒利的短刃逼住,動彈不得,難以閃避。而且他也不認爲需要做什麽閃避,相比起五個刺客,撲來的程昱危險性幾乎是零——但是,夏侯惇錯了。猜錯的代價就是……
啪,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手腳的程昱撲到夏侯惇跟前,重重一巴掌拍在夏侯惇臉上——這一刻。夏侯惇發出的嘶吼,完全不像被一個文士打了一嘴巴,而像是被人剮了一塊肉。
那麽沉着冷靜的程昱,也傻了,他顫抖着轉過手掌,那支穿透了自家掌心的血淋淋箭頭上,赫然挑着一枚白色滾圓的眼珠子!
夏侯惇的左眼眶裏,此時已成爲一個不斷冒血的黏糊血洞。
湧入軍帳卻不敢近前的護衛傻了、程昱傻了、刺客們也傻了。隻有遭到重創的夏侯惇,狂化了。
“父精母血,不可棄也!”狂化的夏侯惇不管不顧脖頸上的利刃,猛地伸長脖子,張開森森白牙咬住箭镞上的眼睛,生生吞咽下肚,嘴角還有不明液體溢出。
這剽悍!這瘋魔!徹底吓壞了幾個刺客,一個個手腿發軟,刀子都快拿不穩了。
夏侯惇雙手倏張,摁住左右兩個刺客的後腦勺,雙臂一收,猛烈對撞。噗噗!兩個刺客頭骨破裂,眼珠暴出,口鼻噴血,軟軟倒地。另兩個刺客魂飛魄散,雙腿發軟,齊齊扔刀跪地,正欲求饒。卻被夏侯惇一左一右挾住脖子,漸漸收緊。
兩個刺客嗬嗬有聲,卻叫不出半聲,面脹如血,甚至連眼白都變成了血色。四條手臂拚命捶擊,打得夏侯惇的甲葉嘩嘩做響,卻越來越無力……
夏侯惇面目猙獰,一隻充血的眼睛與一個血肉模糊的眼洞死死盯住三步之外的嚴同。
嚴同臉色慘白,渾身篩糠,最後慘笑一聲,将手中短刃對準自己的脖子,舉手往刃柄處猛力一拍。噗!短刃沒柄,嚴同倒地,身體不斷抽搐,慢慢地,抽搐漸息。
“嚎——”
夏侯惇仰首長嘶,如月夜狼嘯,一目血洞、滿面披血,亂發如蓬,凄厲如鬼。雙臂倏地一收,咔嚓!頸椎折斷聲中,一場慘烈的刺殺終告結束。
千步之外的馬悍,并不知道自己那毫無把握的一箭,鬼使神差地造成了這樣慘烈的結果,更不知道,他這一箭,帶給夏侯惇、程昱的深重傷害并未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馬悍不是打算趁亂來一通亂箭快射,指望亂拳打死老師傅的麽,爲何曹營裏已亂成一團,他卻再無第二支箭射出?
原因很簡單,當馬悍正準備拔箭速射時,下意識瞄了熱源掃描一眼,原想看看自己這一箭會不會造成混亂,但沒想到,卻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視屏顯示,一公裏外,出現線狀陣列大量紅點,這意味着有一支排列成陣的軍隊正在接近。盡管受距離所限,顯示不多,但不難想像後面那密密麻麻,成千上萬的情景。
此時此地,大量兵馬掩襲,隻代表一種情況。
呂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