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悍一行剛出樹林,就見三騎從土丘下飛馳而過,後面十餘步外,一騎緊追不舍,正是高覽。在高覽身後,緊跟着十餘從騎。
逃者倉皇,追者緊迫,眼見越追越近,三騎中的兩騎突然勒馬回轉,一騎張弓,一騎揮矛,迎擊高覽。
高覽的反應更快,突然舉矛飛擲,将那張弓欲射之敵搠了個透心涼。此時另一敵騎已揮矛刺來,高覽壯軀一偏,閃過長矛,兩馬錯镫之際,張臂抓住敵騎束甲絲縧,将之扯離馬背,重重掼在地上。
高覽馬不停蹄,緊追最後一騎,在經過那被長矛擲殺的敵騎屍體旁時,伸手一撈,将自家長矛拔出取回,雙足一磕馬腹,絕塵而去。緊随其後的十餘從騎如風馳過,馬蹄亂踏,将那被扯落下馬的敵卒生生踩死。
管亥以拳擊掌,低喝道:“好一個高元伯,果然好手段,真想跟他比一比。”
夏侯蘭斜睨着他:“你若真想比,那邊來了一個,你不妨去比比。”
管亥擡頭一看,嘴巴張大,随即緊緊閉上,再不敢開口。 呂布經過土丘下時,似有所感,擡頭掃了馬悍一眼。目如冷電,殺氣嚴霜。
而馬悍卻隻是微微向其颔首,目光如無形之劍,與之交擊,毫不示弱。
呂布雙目一張。神光暴漲。臂肌倏緊,便欲勒騎轉向這個敢向自己挑釁的蒙面小卒。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抓大魚要緊。深深逼視了馬悍一眼,縱騎如飛而去。
這時就聽身邊管亥與夏侯蘭齊齊長籲一聲,馬悍扭頭,但見二人面色蒼白,滿臉冷汗——呂布冷然一瞥。威壓如斯!
威壓,自來内心的一種強大自信,呂布自信所向無敵,事實上的确如此,多年霸道殺氣盈積,幾乎凝聚成實質。要對抗這種威壓,需要同樣強大的自信。無論管亥抑或夏侯蘭。都早被呂布神威所懾,心志爲之奪,自然抗不住其威壓。但馬悍卻不一樣,他相信,哪怕呂布牛上天。也扛不住三千斤巨力一擊。所以,他不怕呂布,他有與呂布一樣強大的内心,所謂威壓,自然煙消雲散。 高覽給馬悍的感覺很好,這幾日也多承其照顧,而且,此人也是個難得的将才,豈能眼睜睜看其折于呂布之手?
馬悍所料不差,此時高覽與呂布已起沖突。
高覽飛馳急追,不出三裏,已追及壹壽。高覽猛地揮鞭重抽馬臀,戰馬吃痛,向前一竄,高覽伸出手,堪堪碰觸壹壽後腰絲縧,就待将之生擒過來。高覽的從騎紛紛勒馬,忍不住高聲歡呼。
偏生就在此時,異變倏生,一道火影掠過,然後,高覽就沒有然後了——馬背上空空如也,壹壽的身影已消失。
前面不遠處,一道騎影勒缰兜轉,火紅如焰的赤馬背上,一金冠銀甲,偉岸如山,目中跳動着兩點赤焰的武将,正冷冽地盯住高覽。在其鞍馬前,橫放着渾身發軟的壹壽。
“呂——奉——先!”高覽臉色鐵青,握矛的手指節發白。盡管他也有些忌憚這位飛将,但無論誰,眼睜睜望見到手的獵物被搶,又豈能甘心?
呂布嘴角一勾,笑容冷冷:“元伯,承讓。”
高覽忍了又忍,終于切齒出聲:“溫侯,莫要欺人太甚!”
呂布斜睨高覽,冷然道:“某快一步,如之奈何?”
高覽尚未答話,十餘從騎已将呂布半包圍,群情激憤,意氣洶洶,叫嚣着讓呂布放下壹壽。
其中那胳膊粗壯的大塊頭持旗手叫嚷得最兇,突然,一枝箭從背後射來,擦過肩側,持旗手回頭一看,隻見十來名騎士立于身後不遠處,其中一名騎士手執長弓,弓弦還在顫動不已。那人見持旗手望來,隻冷冷地回了一眼。
從騎俱認識此人,他就是前些日子在陣前左右馳射的成廉,從騎見同伴受襲,剛想責問對方。這時成廉身側一人高喊:“溫侯帳内督将成廉、魏越在此,識相的就讓開道,否則莫怪刀箭無眼。”
呂布是奮武将軍、假節,官職幾與袁紹持平,高覽惹不起,但區區一個帳下督,也如此拔扈,令高覽爲之忿然,正欲向呂布問罪,卻見那不甘受辱的持旗手怒吼一聲,一手持旗,一手拔出短斧,向适才發箭的成廉沖去。
成廉冷笑,又抽出一支箭,卻被身旁的魏越按住:“讓我來。”
魏越個子偏瘦,但筋骨異常結實,輕剽過人,手持一杆丈二長的單面月牙戟,撥馬迎上。
“且慢……”高覽呼之不及。
兩馬已然交錯,月牙戟一掃而過,鐮刀一般的月刃刮地一聲,帶起一蓬血雨與半截斷臂。持旗手慘叫一聲,一晃,再晃,終于從馬背摔下,将旗也脫手飛出。
魏越策馬兜了一圈,經過将旗旁邊時,長戟一挑,将近百斤重的将旗挑得人立而起,一手抓過,看都不看蜷縮在地上的持旗手一眼,将将旗向高覽一擲:“高騎督,得罪了。”
高覽接過将旗,面沉如水,雙目噴火。這是當面打臉啊,欺人太甚!
“溫侯,這就是你的禦下之道?”
呂布淡淡一笑,不以爲意:“某禦下不嚴,誤傷貴屬。布願賠罪……這壹壽就讓于元伯吧。”
呂布說罷。一手抓住壹壽的腰帶,像扔玩具一樣朝高覽扔過來。
高覽既驚且訝,呂布會這麽好說話?但人已撲面而來。本能伸手去接——就在這一瞬間,寒光倏閃,血光迸射,手舞足蹈在半空的壹壽,大好頭顱突然飛起。脖頸血泉噴出近丈高。
高覽終于接住壹壽……的屍體,而首級,卻釘在方天畫戟的長刺之上。
不帶這麽欺負人的!高覽終于怒了。
呂布感應到了高覽的殺意,淡淡掃了他一眼,撥馬而走——當然不是避開,而是拉開騎戰距離。
拉開三十步後,呂布長戟一甩。插在戟尖上的人頭脫戟而飛,在半空中滴溜溜轉了十幾圈,落入魏越手中。
呂布嘴角微向上揚,亢聲道:“元伯,若能受某一擊。壹壽的首級歸你。”
“既如此,溫侯,得罪了!”如此被小觑,高覽再按捺不住怒火,策騎挺矛俯沖而前。
得得得,得得得。
馬蹄由輕快漸變急遽,長矛斜舉,沾血的矛尖遙遙指向明光铠上部護頸頓項的位置。這個部位,通常是铠甲防護不到的薄弱區,如果有頭盔披頸遮擋的話還好點,而呂布卻是戴金梁冠,根本沒有披頸,如此,其脖頸就是最脆弱的目标!
既然要單挑,就不可能留手,尤其對手是呂布,那就更得往絕處幹,否則就是自己找死。
高覽策馬之時,呂布也動了。呂布征伐十數載,與敵将單挑無數,從無敗績,除了武力無雙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從不輕敵。無論敵人是兔是雞,都要以雄獅之勢撲殺之。
百勝之道,戮力爲先。
兩騎飛速接近,呂布的方天畫戟,與張飛的丈八長矛一般長,僅次于馬悍的二丈重騎槍,與敵交手,先天就占便宜。不過,呂布顯然不想占高覽這個便宜,所以他不沖刺而是斜斬。
擊刺本就比劈斬的動作快,但兩騎将将接近時,赤兔馬突然加速,原本在十步之外,竟一下縮短至三步。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完全破壞了高覽的擊刺節奏,就在這一瞬間,高覽知道,自己敗了,欲刺呂布于槍下是不可能的了。下面要做的,就是保命而已……
有此明悟,高覽迅速豎矛格檔,幾乎就在同一瞬間,一弧彎月已劃出一片白蒙蒙的毫光,倏地降臨到高覽頸側。
高覽的明悟,救了他的命。
咔嚓一響,矛杆折斷,高覽借着戟勢一頓之機,迅速低頭,巨鐮似地月牙從盔頂掠過,帽纓四逸,餘勢猶勁,如飛鐮切過馬頸,噗地一聲,血如泉噴。無頭戰馬向前沖出十餘步,重重撲倒,将高覽從馬背掼飛出去。
高覽連連翻滾,連頭盔都掉了。翻滾數匝之後,猛然拔出手戟插地,生生定住身形。此時的高覽,單膝點地,發髻散亂,灰頭土臉,面有擦痕,隐隐有鼻血流出。
“呂奉先,殺我愛駒,豈能饒你!”高覽眼睛都紅了,任何一個百戰将士,對自己的戰馬都視若同伴,遭此毒手,焉能不怒發沖冠!
高覽五指叉開,狠狠抹去鼻血,倏地拔出手戟,脫手飛擲,直取二十餘步外的赤兔馬臀部。他也知道這一招未必能擊中呂布,所以目标直取戰馬,以馬換馬,天公地道。
呂布仿佛背後長了眼睛,畫戟一掃,當!将手戟打飛。然後迅速掉轉馬頭,向高覽沖來——他同樣被高覽這一擊所激怒:你擲我不要緊,但欲傷我的寶駒,就得拿命來抵罪!
赤兔如風,長戟如電,風馳電掣刺向高覽胸膛。此刻莫說高覽赤手空拳,就算是矛戟在手,也擋不住飛将含怒一擊。
高覽怒目如凸,雙拳緊握,昂然而立,縱是死,也要站着、看着。
蹄響如鼓,煙塵飄飛,戟尖上一點寒星,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