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極甄氏,系東漢開國大司馬、承新公甄邯的後裔。甄邯位及人臣,後裔世襲二千石俸祿的官職,可謂東漢望族。不過到了漢末,很多前朝的賬都不認了,尤其是靈帝這麽一個隻認錢不認人的主。所以甄氏至今隻襲祖爵,而無俸祿。眼下甄氏當代家主是甄豫,其父甄逸曾出任上蔡令,漢末天下大亂,爲免遭亂賊殘害,辭官歸梓,年四十而卒,長子甄豫接任家主。
甄氏乃毋極大族,又累世爲官,百年積蓄,産業家資巨萬,積谷數十萬斛,族中私兵近千,加上百年名望,俨然一方豪強。莫說是毋極縣令,便是中山國相,也多有仰仗,有财有勢有名望,堪稱中山第一豪門。倘非如此,以袁氏四世五公之尊,眼高于頂的孔雀心态,怎會爲次子袁熙聘娶甄氏女?真當是因爲洛神的才貌?這年頭,地方豪強與軍閥之間的所有聯姻,都隻爲一樣:政治。其他全是假牙。
馬悍此時尚未将曆史上的洛神與毋極甄氏聯系起來,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對這個百年望族的尊重。他與夏侯蘭,一襲曲裾深衣,頭頂長冠,手提禮盒,打扮得跟文士差不多,在甄氏家仆引領下,進入毋極城,前往甄府。 好在的是,馬悍一直穿着當初穿越時的那身内衣褲。還有中幫野戰靴,隻是在外面套了一襲深衣而已。如果完全按古制穿着,裏面可是真空的,步子邁大一點就會扯到……呃,是露出蛋蛋。說起這個,讓馬悍無奈又好笑的是,他們這一夥人。包括趙英姿這個女孩,幾乎無人會穿這種“高端”禮服,衣服拿到了,卻是大眼瞪小眼。幸好還有一個人,是文職小吏出身。好歹穿過這種服飾,總算不用丢臉請甄府仆役幫忙。嗯,這個上得了台面的人,當然就是太史慈了。
在甄氏仆役的引領下,馬悍與夏侯蘭來到甄府,卻見甄府正門大開,一個同樣頂高冠、着深衣的瘦高青年男子,立于階前,一見二人,目光一亮,合袖見禮:“甄俨甄仲謹,見過二位義士。” 這時期的世家大族,很是講究身份及對等的,象二袁那種頂級世家,基本上非海内有名望者不見。甄氏雖非天下名士,隻算一方望族,但也決計不會僅僅因爲對方救過自家閨女,就纡尊降貴,自折身份開中門迎候。
别說馬悍這半調子時空來客不明白,就算是土生土長的夏侯蘭,也滿腹疑慮。其實說穿了很簡單,實力!甄氏注意到了他們的實力,并格外重視。
作爲地方豪強,與京幾世家最大的不同,是輕虛名,重實力,尤其在亂世,對這方面有清醒認識的,非地方豪強莫屬。馬悍當日在滹沱河畔,以十騎擊潰十倍之黃巾,甄氏諸人,無不目睹。其中那僅存的扈從護衛施彥,是祖孫三代服侍甄氏的家生子,有過從軍經曆,甚至當到郡國兵隊率之職,自身水平不說,起碼眼光不差。
當日回府後,請罪時将那援手義士手下精悍騎卒之事一說,倍加推崇,認爲絕對可與天下名騎“白馬義從”比肩,立即引起甄氏兄弟的極大興趣。這兄弟三人,都是交遊甚廣,極有眼光之人。能與幽州公孫瓒之白馬義從比肩的精騎,隻怕是車騎将軍、冀州牧袁公都沒有,什麽人才能驅使得了這樣的精兵悍騎?他隻有二十騎嗎?如此精銳,出現于這中山與常山之境,意欲何爲?
這件事,梗在甄氏兄弟心裏近一月,直到今日得到城外五裏一處偏僻碼頭傳來訊息,有三艘大船,近三百人馬,持甄氏信物,停泊碼頭。甄氏兄弟一看那信物,就知道是滹沱河出手的那支人馬,果然,他們竟然有三百人馬之多。天哪!上次僅僅十騎,就殺敗百餘黃巾悍卒,自身不損一人,如今卻是十數之倍,這還了得!能指揮這樣一支精騎之人,身份必定不凡。
甄氏兄弟,立即高度重視,發出邀請,并大開中門,由甄俨迎候。不得不說,此舉極具眼光與頭腦,不愧是與時俱進的世家豪門。
驚訝歸驚訝,馬悍不忘舉袖還禮:“遼東騎都尉、領遼西白狼城守馬悍馬驚龍,應邀過府,拜會尊望。”馬悍前半句是表明身份,後半句則是表示自己此次登門造訪,并不倚仗身份,而是以友之禮,拜會郡國名士。給足了甄氏面子。
夏侯蘭也自報家門,其實他很想在名字前冠以新身份“遼西白狼營騎部假司馬”,但趙雲尚未明确答應出仕,所以夏侯蘭也隻有先忍着。
甄俨大吃一驚,遼東騎都尉!白狼城守!居然是他!
沒錯,甄俨知道馬悍,更聽過他的名聲。
甄氏之所以能聚斂如此财富,可不光是種地收租或兼并土地,那會又沒有房地産,怎麽倒騰土地,都刮不出太多油水。所謂無商不富,要想富,當然得經商。甄氏一族,旁支甚多。或做官,或經商。官爲商之護,商爲官之赀,互相扶助,猶如後世之徽商。如此官商一體。方可保财富長存久安。
甄氏經商。因地利之便,最暴利一項,莫過于邊貿。與匈奴人、烏丸人、鮮卑人。甚至高句麗人交易。甄氏憑借本身影響與雄厚财力,商路囊括了并州、河東、幽州、甚至遠及遼東。
就在本月初,從遼東浮海而歸的甄氏商隊,帶回大量毛皮、珍珠、角筋、藥材的同時,還說起了遼東的一些傳聞。其中。遼西白狼城的神速崛起,以及白狼城守馬悍的草原傳奇,最爲人所津津樂道。馬悍的經曆與戰績,本就已相當驚人,經口耳相傳,隻會越來越誇張,幾近于神話。而最象神話的竟是胡人自個傳出來的。包括鮮卑、烏丸、扶餘、邑婁、穢貊等等在内。都堅信白狼城守是“昆勃圖魯”的使者。而巧合的是,白狼城,又暗合“貪狼射手”之言,簡直就是天意。
一個冬天過去之後,随着春風遍野。昆勃圖魯的傳說也随風傳頌于遼東與草原。已經有許多部族紛紛依附白狼城。而馬悍四月中就離開遼西,浮海入中原,反倒不知此事。
漢末天下紛争,諸侯并舉,世家豪強,最大的使命,就是尋找可依附的強者,托身依靠,以保障家族利益延祚後世。他們就象一個個囊中多金的豪客,擇人而下賭注。看中的,下注大點;拿不定主意的,下注小點。但無論如何,身處亂世便如坐上賭桌,無論輸赢,你必須下注。自從幽州公孫瓒被袁紹屢屢擊敗,壓制在易京動彈不得,甄氏就開始考慮把最大一注壓在袁氏身上。聯姻是最好的辦法,不過甄氏嫡支未嫁者尚有三女,似乎還可以再另外投資,以圖大小通吃。
此前甄氏屬意幽州公孫瓒,隻是其子公孫續早已成親,以甄氏之身分,自不願嫡女爲妾。然後又到冀州袁紹,同樣,袁紹長子已有正妻,次子未行冠禮,一時半會還聯不成;至于遼東公孫度那邊,倒是有一個次子公孫恭,年方十七,與甄氏三女甄沁年貌相當,而公孫度也有意與之聯姻,但甄氏上下還在猶豫。盡管此時公孫度已隐隐有遼東王的氣象,隻是此人畢竟是小吏出身,就算是一般的豪強之家都看不上他,更遑論甄氏這樣的大世族。
馬悍的傳奇崛起,甄氏兄弟知道後,隻不過付之一笑,隻當以訛傳訛。不過鑒于此人在諸胡當中有若大威名,甄氏爲商賈計,倒是願意結交一二。但在見到馬悍本人之前,甄氏從未想過,這人竟是一弱冠少年!
甄俨在前幾日,還跟兄長與三弟讨論過這個問題,不成想,數日之後,竟能見到真人,如何不吃驚。當然,最吃驚的是,這個家夥,也太年輕了吧?行冠禮沒有?哦,戴着長冠,隻是,比剛行過冠禮不久的三弟叔賢,還顯得年輕幾分……
馬悍當然不指望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讓人相信自己的身份,所以他拿出随身所佩的印绶——這玩意可是從長安千裏迢迢送到遼東,然後再從遼東轉送遼西,出自宮中少府監制的正經官印憑信。
以甄俨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當下肅然,再行見禮,心下又是吃驚,又是感佩。爲什麽?以人家的身份,就算是帶幾十兵馬扈從都說得過去,但人家卻隻攜一友人就來了,而且手無寸鐵。如此膽識與姿容,卻出身……咦!似乎沒有此人的明确出身,莫非另有玄機?
甄俨心念百轉,腳步不停,引領馬悍、夏侯蘭等人入府。行走于若大府邸,有如迷宮般的曲折回廓、花徑、亭台樓榭之間。
甄俨笑指前方,對馬悍與夏侯蘭道:“前面那間宅子,就是府中會客正堂……”話音未落,不遠處花樹後人影一晃,甄俨臉色一沉,如此失禮,若是下人,必杖斃之。
樹影之後躲藏之人,吃不住甄俨那惡狠狠地眼神,怯生生挪出半個身子:“仲兄……”
甄俨失驚,随即氣惱道:“四妹,你……你躲藏在這幹什麽?”
馬悍與那少女目光一碰,少女脫口驚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