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淡淡的餘晖灑落在群山間一條彎曲的山道,這是先前管亥追周倉時的那條山道。此刻幽靜的山谷間,傳來一連串清脆的馬蹄聲,回音袅袅。少傾,一人一騎,出現在山道拐角處。
山風勁吹,撩起她鬓角絲絲秀發,烈馬鬃揚,拂過她柔嫩光滑的玉頰。這一個青巾裹頭,身着緊身窄袖月白短衫,年約十五、六歲,容貌清秀的少女。她的眼睛異常明亮,但微微紅腫,也不知是風吹的抑或傷心所至,紅菱似的嘴唇呡得緊緊,透着一絲倔強。少女騎着一匹棗紅馬,手持一把騎弓,腰間插着一柄長匕首,鞍側挂着一個箭壺。不過,箭壺裏已不剩幾支箭了。
就在少女剛轉過山道,奔出不到五十步時,山道拐角處先後湧出十餘騎,似是緊追前方的少女。
髡頭、散發、結辮、左衽、短刀、胡弓——這些追騎,居然是胡人。
十餘騎胡人,追得最近的一個,距少女不足五十步。一轉過彎,射界平直,最前頭的胡騎立即張臂引弓,拇指扣弦,箭矢略微上揚,瞄準少女背影上方。身體雖随馬勢上下起伏,但兩臂卻紋絲不動,當戰馬後蹄騰起的那一刻,咻!箭矢離弦。 咻——
少女箭矢後發先至。正中敵馬首,戰馬一聲悲鳴,向前撲倒。而馬上的胡人則重重向前摔出,不停翻滾。後面的追騎紛紛勒馬避開。嘴裏大罵。其中一人飛快跳下戰馬,将那摔得半死胡人扶起,扛在肩上,丢上馬背。
這一耽擱,追騎與少女的距離又被拉開至六十餘步。追騎指着少女背影一陣大罵。如果馬悍在這裏,一定能聽出,這些胡人說的是匈奴語:
“該死的,已經被這小女人殺傷七人了。”
“博塔百人長都被她襲射傷胸,死活不知,不捉她回來。咱們都沒法交差。”
“她跑不了啦!木克射傷了她的馬。”
方才那一箭,由于少女後發先至,先傷對手,結果胡騎箭矢力道減弱,本想射少女後背。結果卻射中了棗紅馬的臀部。棗紅馬中箭,反而被激得向前狂奔,大大拉開與胡騎的距離。隻是這終究是受傷,待疼痛刺激過去,流血與無力,最終還是會令馬匹減速,搞不好還會力竭而倒。到那時。就是少女遭殃之時。 少女一咬銀牙。再抽出一支箭,猛然扭身,弓弦繃地一響。追得最近那胡騎下意識一低頭,同時控馬偏閃,但是……沒有箭矢——少女放的是空弦。
那胡騎還來不及惱怒,繃!第二響入耳,一陣銳痛從脖子傳至周身,直挺挺從馬上重重摔落。
“混帳!該死的漢人小娘皮,這是一匹母狼!快包圍上去,抓住她,把這匹母狼的皮剝下來!”…
胡騎叫罵聲一片,而這時,他們也看到了擒殺少女的機會。
山道前方不遠,出現一片開闊地帶,這也是早前管亥被趙雲挑下馬的地方。
少女臉色也變了,但她别無選擇,隻能跑,盡可能地跑,快跑,還有十多裏就到了……但是,胡人再沒給她機會。
追逃雙方一進入開闊地帶,胡騎立刻分出一半,從側面繞馳,另一半則銜尾緊追。這還是少女緊貼山壁一側的山道策馬奔馳,倘非如此,胡人甚至來個三面包抄。
從道理上說,如果道路是筆直的,那麽胡騎無論分出多少路,都未必能追得上騎術極佳的少女,除非她的棗紅馬力竭。但這天底下,那有一條真正意義上筆直的道路呢?尤其這群山間的山道,随山而繞,百步一拐,半裏一彎,少女走山道固然平坦快速,但胡騎七繞八拐的,卻漸漸趕在她前頭。
偏偏在這時,身後嗤嗤兩箭飛來,一箭被少女閃過,另一箭正中棗紅馬後腿,棗紅馬一聲悲鳴軟倒。少女身手輕靈,一手扯斷箭壺綁索,一手猝按馬鞍,雙足一收,從镫繩中脫出,如平沙落雁般飛掠下馬。少女縱身下馬後,悲傷地看了一眼無力軟倒的棗紅馬,強忍哭泣,發足疾奔,如乳燕投林,閃入山道旁的山林之中。
十餘胡騎立刻彙聚,低聲商議一番,然後留下三人在山道照看馬匹及受傷同夥,防止少女殺回馬槍,其餘十一人,下馬入林搜尋。
所謂山林,顧名思議,自然不是平坦的樹林而已,而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丘,山上樹木茂密,人迹罕至。這樣的深山叢林對于追逃雙方而言,各有好處,也各有壞處。對逃的一方好處是山林深邃,易躲難尋;對追的一方好處是,因爲人迹罕至,所以但有腳印、枝條折斷等等痕迹,很容易确認,就是他們要追殺的人。
少女幾乎是與追兵一前一後沖入山林,根本沒時間跑遠或躲藏,她能做的,隻是籍樹木掩映,在與胡人對戰中,闆回一點優勢。
山林間很安靜,隻有不知從何處傳來響亮的咕咕鳥鳴,在林間回響,聽在耳裏,分外驚心。
咻——笃!
一箭飛來,射入樹幹,木屑紛飛。少女及時縮回頭,一片細細的木片。從她光滑細嫩地左頰掠過,劃出一條細絲般地紅線。少女臉上布滿細密的汗珠,面色潮紅,豐滿的胸胸如波起伏。喘息不定。一道細細汗漬從額頭淌過面頰,當從那道細痕流過時,少女面肌微微抽搐,咬緊銀牙,手裏緊緊扣住三支箭,這是她箭壺裏僅有的箭矢。
三支箭,就算箭無虛發,頂多也就隻能射殺三人,剩下還有十多人怎麽辦?
林木掩映間,胡人已分散呈半包圍狀。漸漸接近少女躲藏那棵大樹。
兩個相距十餘步的胡人舉手做了個外人難明的手勢,倏地舉弓搭箭。咻咻!兩箭交叉,貼着少女躲藏的那棵大樹樹幹飛過。如果少女這時竄出來,正好送菜上門,必難逃雙箭貫體之厄。
幾乎同時。兩個持刀的胡人猛撲樹後,雙刀探出刺去——咦?居然是空的?樹後沒人。
兩個持刀胡人還沒從撲空的驚愕中回過神來,突然頭頂繃繃兩聲激響,兩支箭矢先後貫入發亮的髡頭,骨碎血濺。
“嗷!啊!”兩個胡人慘叫倒地,抱頭抽搐。
少女從樹梢一縱而下,如狸貓般輕靈。嘴裏咬着最後一支箭矢。雙足落地,一張口,箭矢入手,嗤地一箭射出。饒是左側發箭的那個胡人閃避得快,依然右肩中箭,悶哼而避。再不能舉弓。
少女一箭射出,側身一滾,不但正好躲過身後射來一箭,更順手扯下被貫腦胡人之一的箭囊。但這些胡人也非易與之輩,樹後人影急動。嗤嗤兩箭射來,一箭正中箭囊,強勁的箭矢将箭囊射飛,笃地一下,釘在不遠處的樹幹上。另一箭則從少女左肩飛過,帶起一片碎布與血光。
少女輕哼一聲,臉色倏白,按住左肩,指間有血滲出。箭矢已盡,又被敵人包圍,在這樣情況下,幾乎隻能束手待斃。
束手待斃?絕不!少女眼神一冷,将一绺從頭巾散落的秀發咬在嘴裏,拔出長匕,冷冷盯住包圍上來的胡人。突然靴子插入土裏,猛然一掃,蓬!泥沙飛揚。
剛沖近的兩個胡人捂眼驚怒大吼,少女猶如一隻敏捷地雌豹,從兩個胡人之間穿過,反沖向林子外側。左右尚在十餘步之外的胡人本已舉弓,卻怕誤傷兩個眼睛被蒙的同伴,箭勢一頓,而少女便借機脫出。苗條矯健的身影左突右閃,箭矢咻咻從耳邊飛過,将樹木擊得啪啪暴響。
胡人的箭術的确不賴,但在這樹木茂密,視線不良的山林裏,卻大受影響,頻頻失手。
在山道防衛的三個胡人剛剛發覺不對,弓箭剛舉起,林中一道白影躍出,像飛猿一樣撲到一個胡人身上,雙方一沾即分,胡人胸口噴出一股血泉。
少女将赤淋淋的長匕一揮,一溜血線飛灑,落地和泥,滾成一顆顆大小不均的泥血粒子。少女一擊得手,再不遲疑,縱身躍上一匹戰馬,長匕一揮切斷缰繩,猛夾馬腹,向前沖出。
這時身後嗤嗤兩箭飛來,少女早有防備,一聽弦響,立刻伏鞍,兩箭交叉從後背掠過。但就在此時,林中嗤嗤嗤嗤射出四箭,将少女所騎戰馬射得怒血狂飙。戰馬剛跑出十餘步,長嘶倒下。而少女剛躲過背後箭襲,來不及反應,便被倒下的馬軀壓住左腿。等她費力抽出腿,正想爬起時,周遭已是團團圍住的胡人。
“我要把這母狼剝光吊起來,生生幹死她!”那個被射傷右肩的胡人怒不可遏,拔去箭矢,也不裹傷,大步沖上來伸手抓向少女。
少女聽不懂匈奴語,但也知落到胡人手裏的下場,臉色煞白舉起長匕。當地一響,一箭射來,少女手中長匕脫手震飛。那胡人巨靈之爪已抓住少女手腕,桀桀怪笑着将她扯起來:“看不出身闆細條,胸部卻不小……啊!”
少女奮力掙紮無果,突然伸手猛掐胡人右肩傷處。胡人慘叫松手,少女倏地拔出胡人腰間短刀,噗地捅入對方腹中。那胡人雙目怒凸,喉嚨咯咯有聲,慢慢跪倒,帶着難以置信的眼神,死不瞑目。
這也太他娘地彪悍了!
周圍包圍的胡人本想好生玩弄這胭脂馬一樣烈性地漢家女子,沒成想這女子彪悍若此,一個不留神,又斷送一條性命。
胡人再不也玩了,十張弓齊舉,十支寒森森的箭矢指向少女,下一刻,這倔強彪悍的少女便将玉殒香消。
少女嘴裏還緊緊銜咬着一绺秀發,一雙杏眼圓睜,手中短刀不斷鮮血……或許,下一刻,這鮮血就将從自己身上流出了吧。
就在這時,一連串令人頭皮發麻的咻咻咻咻銳風破空之聲入耳,少女眼瞳裏出現一幕慢鏡奇景:一支箭矢從一個胡人左太陽穴射入,右太陽穴穿出,血骨齊飛。又一個胡人脖頸被一支利矢穿透,當他身旁的胡人駭然扭頭之時,噗地一箭,直接将他的鼻子化爲肉末,箭矢深入腦髓……一箭又一箭,連綿不斷,仿佛數十人齊射,十個胡人,短短數息,九人喋血。最後一人也是大腿中箭,跌撲在地,手中弓矢不知抛飛到哪去了。
少女呆呆地向箭矢來處望去,但見天空如火彤雲之下,兩百步外,一個模糊人影,橫弓立馬,睥睨而視。
過不多一會,遠處鐵蹄如雷,一群騎士如風奔來,遠遠地,一人焦急大喊:“是英姿麽!有無事?”
少女眼眶一紅,熱淚奪目而出:“叔叔——”
扔下短刀,飛快撲向前方,重重撲入跳下戰馬的趙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