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樂水兩岸,地處大興安嶺餘脈,水草豐美,山林蔥郁,平原廣袤,是難得的牧場。鮮卑人,準确的說,是中部鮮卑的牙帳,就設在此處。
鮮卑與烏丸同出東胡,東胡爲匈奴所滅後,兩族均并入匈奴。兩漢時期,經過漢庭數百年持續打擊,匈奴崩裂,分爲南、北匈奴兩部。北匈奴遠遁中亞,南匈奴内附,成爲漢庭西疆守門犬。隻不過這隻犬狼性未消,兇焰猶存,漢強時就是老實的忠犬,漢室衰微,立即露出獠牙,屢犯邊郡,甚至一度攻入長安,最後更成爲五胡亂華的元兇之一。
《三國志》對此有載:“然烏丸、鮮卑稍更強盛,亦因漢末之亂,中國多事,不遑外讨,故得擅漢漠南之地,寇暴城邑,殺略人民,北邊仍受其困。”
北匈奴西竄之後,漠北出現勢力真空,原爲匈奴人奴仆的鮮卑與烏丸迅速崛起。
鮮卑“依鮮卑山,以山爲号”,“鮮卑”意爲瑞獸或神獸,其來源自部落中有一種後世已經滅絕的異獸角端牛。《山海經》中有載,“角端”是上古傳說中的一種獨角神獸,鮮卑人以之命名,又取角端牛之角,以角爲弓,俗謂之角端弓者,與貊弓共稱爲漠北名弓。 東漢中後期,鮮卑趁勢占據蒙古草原,吞并匈奴餘種十餘萬落,開始強盛。桓帝時,檀石槐統一鮮卑各部,分地爲三:右北平以東爲東部,右北平到上谷爲中部,上谷以西爲西部。三部各置大人管理,直屬檀石槐。
漢靈帝光和四年,鮮卑單于檀石槐死,其子和連繼立,和連既無才力,性又貪淫,斷法不平,人衆叛者居半。靈帝末年,和連在鈔略北地郡時被人射死。其子骞曼年小,兄子魁頭代立。後蹇曼長大,與魁頭争國,部衆離散。魁頭死,弟步度根立,是時代郡以西的鮮卑都已叛離,代郡以東的中東部鮮卑也分裂爲三個勢力集團,其大人一爲步度根,其部衆分布在并州的太原、雁門等地;二爲轲比能,其部衆分布在幽州的代郡、上谷等地;三爲東部鮮卑素利、彌加、阙機,部衆分布在幽州的遼西、右北平、漁陽塞外。
馬悍所建立的漢戈部,正處于漁陽與上谷之間,而他所擊潰的犍提部扶羅韓帳下三百騎兵,正是中部鮮卑的精銳。扶羅韓其人,便是西部鮮卑大人步度根的從兄。而此時扶羅韓所屬帳落,正與轲比能聯盟,是中部鮮卑的主要盟友。所以,馬悍在濡水北岸的驚胡三擊,對轲比能部造成的沖擊之大,遠遠超乎其想象。 暮色四合時,原野遠遠奔來數十騎,俱爲氈帽皮襖的胡人。所過之處,不停與巡弋的鮮卑騎兵、牧羊馬的牧民打招呼,顯得極爲稔熟。當這一隊騎士馳近護衛森嚴、旌麾獵獵的巨大牙帳時,帳簾掀開,三個頭戴白貂帽、帽插白翎、身着素色單襖、腰佩獸镂帶鈎、鈎上懸挂着牛皮鞘長刀,體格強壯的男子笑容滿面迎來。
騎士紛紛下馬,爲首兩名二十出頭的青年大步上前,向三個男子一一脫帽緻禮:“閻柔、閻志拜見轲比能大人、扶羅韓大人,哦,還有洩歸泥小王。”
三男子正中一人,也是二十出頭年紀,眉毛極粗,眼睛突凸,臉圓如盤,胡須如針,配上胖大粗橫的身軀,頗顯威猛。此人正是中部鮮卑大人轲比能。
轲比能左側之人,年約三旬五六,身材略高,五官粗犷,手長腳短,其狀頗異,此人便是犍提部大人扶羅韓。而扶羅韓身後之人,正是其長子、被馬悍單槍匹馬驅逐而逃的洩歸泥。
轲比能哈哈大笑:“時隔三月,又見到閻氏仲昆,真是令人欣喜啊!”轲比能笑聲粗豪,給人一種很豪爽的感覺,當然,他的敵人絕不會這樣想。
閻柔年約二十六、七,身材很高,面孔狹長,眼細如刀,颌下一叢短髭,頗顯精悍,膚色因常年奔波而顯得黑紅粗砺,但眉宇間透着一股鮮卑人極少見的書卷氣。這不奇怪,因爲閻柔本就不是鮮卑人,而是幽州廣陽漢人。閻柔少年時被鮮卑人所擄,憑借其機敏及略識文字,頗通周易,占蔔扶爻,硬是将崇巫信神的鮮卑人騙得服服貼貼,漸漸在鮮卑人及烏丸人中取得一定的威信。十餘年來,以漢人的身份,在三部鮮卑及三郡烏丸中周旋,上至各部大人,下至普通牧人,無人不敬,倒也是異數。
閻志比閻柔小三歲,模樣也有五六分肖似乃兄,他雖沒有兄長的經曆坎坷,但也在少年時就被從塞外返鄉的兄長帶出塞曆練。五六年下來,也頗有建樹,如今已是兄長的左膀右臂。
閻氏兄弟利用自身優勢,一直從事邊境貿易,将胡人最需要的鹽、茶、布帛、糧食、陶器等等輸出,同時購入毛皮、珠玉、羊駱等販賣。當然,閻氏兄弟不可能僅僅安于販賣這些合法但微利之物,他們真正的利潤大頭,來自于走私鐵器、金銅、馬匹、奴隸。靠着這些巨利,迅速發家,非但擁有了萬貫家财,更組建了一支以胡人爲主的家族私兵,人馬多達五百,放到哪裏都是一股不小的勢力。
此次兄弟二人正在遼西與烏丸人貿易之時,接到轲比能使者傳召,匆匆趕來,心知必有要事。當兄弟二人入牙帳之後,從洩歸泥口中得知濡水之畔,與漢戈部帥馬悍決鬥,三戰皆北,一潰千裏,整個部族到現在還沒恢複過來,一時難以置信。
半響之後,閻柔才以牙疼般的聲音道:“這個漢戈部,我此次北上時倒也有所耳聞,據信是一群漢人逃奴組成,在一個叫馬悍的漢人率領下,火燒烏丸骨力部。我來之前,聽聞汗魯王極爲震怒,正征發部衆,準備剿殺之。我原想以汗魯王兵威之盛,剿滅區區一群逃奴,易如啖肉。不過聽洩歸泥小王這麽一說,這馬悍之勇猛着實罕見,汗魯王若不遣精騎,未必能讨好啊!”
閻柔說這一番話時,正面對洩歸泥,敏銳發現這個一向自負勇力的少年,有一個令人震驚的表現。每當閻柔說到“馬悍”這個名字時,洩歸泥總是不自覺抖動一下,同時眼角輕微抽搐。錯非是閻柔這等裝神弄鬼慣了,善于察顔觀色的人物,一般人還發現不了。唯其如此,更令閻柔心下驚異不已,對這個憑空殺出的漢戈部帥馬悍,興趣濃厚。
等到閻氏兄弟将這個消息消化得差不多時,轲比能才将請二人前來的原因道出:“漢戈部在一月之内,已攻擊我部帳落四處,擄我部民,掠我财物。轲比能受部衆推舉爲大人,豈能眼睜睜見部衆受難而無所動?我本欲興兵讨之,但敬馬悍義勇,若其願将我被擄部衆及财物發還,并奉我号令,我必過往不究,并允許他在濡水以南建帳。”
閻氏兄弟對視一眼,總算明白,原來轲比能是想借用他們兄弟漢人的身份及平**望,充當說客,欲将這夥潛力非同小可的新部衆拉入已方勢力中。
閻柔心思機敏,猶在轲比能之上,腦海瞬息翻轉無數念頭:漢人、逃奴、實力未知。但這位首領憑一已之力,擊殺犍提部三大勇士,絕對是個難得的猛士。光是他一個人,就值得花大力氣去争取。
想到這裏,閻柔主意已定,恭聲道:“大人有令,柔敢不從命?”
轲比能哈哈大笑,狀甚欣慰:“有賢仲昆出馬,何愁漢戈部不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