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原野霧氣氤氲,山坡草甸露珠閃亮,遠處一片密林,更籠罩着一團團白霧。人入林中,十步之内,難辯蹤影。
此刻,正有七、八個頭戴尖頂裘帽、身穿破舊翻毛皮襖、手持弓箭的烏丸人,向密林中指指點點着什麽。過得一會,遠處傳來一陣急遽的馬蹄聲,又有五、六個烏丸人快馬奔來。
爲首一人,髡發蓬須、滿臉橫肉、身軀矮壯、左耳吊着一個碩大的金環。此人一到,周圍的烏丸人一齊圍攏上來,匍匐在他的馬下。
烏丸頭目盯着密林,目中兇光熠熠,粗聲道:“确認了嗎?人都在裏面?”
“是,烏麻頭領。我們在附近發現馬群蹄印,進入前面的林子裏就消失了。”一個跪伏草地的烏丸人高聲回答。
又有一人補充道:“馬蹄印經過僞裝處理,若非我們小心搜索,隻怕難以發現。”
烏麻從鞍旁取出一把桑木弓,再抽取一支箭矢,黑臉泛起一抹猙獰笑意:“将他們一個個驅趕出來,我今日要讓他們的男人流光血、女人流幹淚。” 随着頭領的一聲令下,十一個烏丸人紛紛将馬拴好,抽出弓箭,一步步走近密林,身影漸漸被濃霧吞沒。
烏麻與兩個手下不時策騎來回輕馳,左右張弓虛射,好整以暇等待着大開殺戒。不料這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一直到天色大亮,陽光燦爛,密林霧氣消散,竟連半點動靜都沒有。十一個持弓挎刀的烏丸人,好似與霧氣一同消散了。
烏麻頭皮有點發麻了,兩個手下也感覺不妙,三人三騎慢慢靠攏在一起,手中弓箭一點點舉起,心神不定對準黑沉沉的密林。
過了一會,烏麻一擺頭,示意左側手下:“你,進去看看。”
“……是。”手下心中不安,卻不敢有違,也不下馬,就那麽緩緩策馬前行。
咻!
暗林中突然射出一支冷箭,貫穿烏丸人的腦袋,屍體重重栽倒,受驚的座騎長嘶一聲,遠遠跑開。
嗖嗖兩聲,烏麻與手下幾乎不分先後,向林子裏冷箭飛出的方位射出兩箭。然後飛快引弓搭箭,指向前方,但密林中除了笃笃兩聲,明顯是射中樹木之外,并未傳來他們想聽到的慘叫聲。 “果桑,你往左邊……”
烏麻剛喝令最後一個手下分開包抄,林中咻咻射出兩箭,箭速極快,勁道大得出奇。一箭就将果桑從馬背上撞飛起來,摔在地上,一箭穿心,眼見活不成了。
第二箭則穿過烏麻的大腿透入馬腹,将人與馬生生串在一起。馬悲鳴着栽倒,烏麻也在痛苦的叫罵聲中,被側翻的馬匹壓得動彈不得,掙紮難起,手中弓箭摔飛數尺之外。
這時林中才慢慢踱出一人,短發,青帶抹額,上着緊身軟甲,下着迷彩褲。手持近一人高的大弓,背負兩囊箭矢,身長八尺餘,雄壯輕捷,一張在陽光映照下棱角鮮明的面孔極具立體感。
馬悍!
馬悍緩步走到烏麻跟前,用弓梢撥了撥那張和着污泥草莖及擦痕的面孔,淡淡道:“會說幽燕話嗎?”
烏麻不斷掙紮,巨痛令他的臉都扭曲了,一隻手慢慢摸向腰間的切肉短刃,用幽燕話道:“你……你是漢奴……”…
啪!弓梢重重抽在烏麻的臉頰,兩顆大牙和着一口污血從嘴裏噴出,将碧草染赤。
“我是漢人!小心說話。”馬悍冷冷道,“這是警告,再犯就是四顆牙,再來就是八顆。如果你以後不打算用牙咀嚼了,盡管說。”
烏麻一雙豬泡眼怨毒盯着眼前這張惡魔般的面孔,再不敢亂放炮。
“我來問你,老子好好在林子裏睡覺,你們這幫狗日的爲何吵醒我?還拿着一堆破弓爛箭找老子麻煩——誰指使你們來的!”
烏麻眼睛一下瞪大,一臉不可置信:“這林子裏隻有你一人?”
“對,隻有我一人……”馬悍陰沉沉盯着烏麻,“你不會是想說找錯人了吧?”
烏麻又恨又悔:“我們要找的是逃奴,以爲他們躲在林子裏,沒想到……等等,你隻有一個人,那我的十一個族中戰士……”
“沒錯,全被我宰了。什麽狗屁戰士!全是沒經任何訓練的牧民而已,用的還是短弓骨矢……”馬悍語氣極爲不屑。終于弄明白了,原來是追逃奴的,難怪裝備與戰鬥力如此低下,不過半炷香工夫,就被自己殺雞宰羊一般全幹掉了。也正是因爲對方低下的戰鬥力及簡陋的弓矢,使馬悍最終确認,這些人并不是追殺了自己整整一個月的那十幾撥烏丸精騎。倘非如此,他豈會慢悠悠走出密林,與這半死的烏丸人扯蛋?
“混蛋……啊!”
烏麻趁馬悍走神,猛然拔出切肉刀,手剛剛一動,就被早有準備的馬悍抽出背囊箭矢,狠狠插下,箭矢将烏麻的手臂與胯骨牢牢釘在一起,鮮血染紅了下半身。
“我要殺了你,我要生吃你的肉,我要……啊!”
在烏麻瘋狂地叫罵聲中,馬悍擡起大頭皮靴,對準箭尾重重踩下。
烏麻眼睛幾乎凸出眼眶,渾身抽搐,嘴巴張大,嗬嗬有聲:“你以爲……隻有我這一撥……追逃的人馬嗎……等……等……他們……會爲我……報仇……”
“烏丸人!老子見一個殺一個!”馬悍伸指鈎住烏麻的金耳環,猛地扯下來,無視鮮血淋漓,眼神冰冷,“烏丸人的财産,有多少搶多少!”
馬悍對烏丸人這麽大的怨氣,全因這一個月被追殺反擊,奔逃千裏所緻。
自躍馬溪畔射殺呂翔之後,馬悍就陷入冀州軍四面八方的追殺之中。
郭圖飛騎趕回信都,布下了一層層攔截網,同時發布巨額懸賞:有獲馬悍首級者,賞金百镒,布百匹;送還白馬者,倍賞之。
馬悍原計劃是往東去,投靠北海孔融,在這位弱主手下,可以強勢崛起。沒成想,被冀州軍的天羅地網擠壓得不斷往北,越跑越遠,直至出了長城,來到燕山腳下。
這一路北逃,究竟幹掉了多少追兵?剛開始馬悍還搞搞統計,等到突破二百這個數值之後,再沒興趣計數了。一路北上,不斷殺敵、繳獲補充,也不知換了多少盾牌、盔甲、刀矛,更不知射出多少支箭矢,唯一緊随在身邊不變的,就是他的白馬銀箭與手中的豹弓。
一個月的生死逃殺,生生将馬悍磨砺成爲一個騎射高手,并在數十次險象環生的追逐戰中,熟練掌握了騎射的最高奧義——回馬箭!
從進入代郡以後,冀州軍已放棄對馬悍的追殺,因爲那是劉虞的地盤。但馬悍并未因此而好過,因爲被懸賞激得眼睛發紅的烏丸人蜂擁而至,給他造成更大的麻煩。最後甚至連盤踞在右北平的“三郡烏丸”之一的汗魯王烏延,都派出帳下百餘精騎四處搜殺他。這汗魯王當然不是貪圖那點小賞,而是對名馬動了貪念。
結果馬悍在漁陽郡以北的沽水被其中一支烏丸精騎包圍,将敵人殺盡後,自己也中了兩箭,而箭上竟塗着烏頭毒……如果不是他的身體曾注射過多種抗毒血清,對不明毒素産生一定的抗體,估計連逃亡的力氣都沒有……試想馬悍豈能不怒氣沖天。他與烏丸人的這個梁子,是結定了。
馬悍将現場草草收拾了一下,再次進入密林,牽出寶駒銀箭,後面還有三匹背負着大量箭矢、刀斧、甲盾、給養及财物的馱馬。
烏麻及一衆族人的馬匹,馬悍并未放在眼裏,他這幾匹馱馬,可是烏丸精騎的精壯戰馬,雖然遠不能與銀箭相比,卻也勝過普通馬匹多多。
剛剛馳出二裏地,眼角瞥見左側山坡上有人影一閃。馬悍不假思索,立即松解開馱馬缰繩,雙足一夾,銀箭如箭射出,飛速沖上山坡。
從山坡往下望去,可見五十餘步之外,一個瘦小的身影在拚命奔跑。從服飾來看,應當是烏丸人,從背影來看,是個少年,甚至可能是童子。
想起方才烏麻臨死前所發的狠話,馬悍果斷舉起手中豹弓,箭镞映日,寒芒耀眼。
“想報信招族人前來報複嗎?我雖不憚,卻也不想沒完沒了糾纏。很抱歉,你将是死在我箭下的第一個未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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