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二郎性子有點火爆。
他長得滿臉濃髯,五大三粗的,是個直來直往的。
他誤會了陳璟的意思,以爲陳璟是要嘲笑他們,瞧不起他們郭氏镖行。若是從前,郭家二郎也不會這麽敏感。
隻因他們最近這半年生意凋零,郭家老大不止一次說:“镖行怕是維持不下去了,應該想點别的生路......”
但是郭家其他兄弟都沒有手藝,不同意。
這是郭家的内部矛盾,争吵得有點兇。要不是老太君坐鎮,估計要分家了。
陳璟就撞到了郭家二郎的氣頭上。
“老二,坐下!”郭老太君沒等其他人開口,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呵斥郭二郎。
郭二郎不敢違逆老母親,勉強壓制住了怒火,坐了下去。
屋子裏沒人吱聲,都不時看一眼郭老太君,等着老太君開口。
“陳東家,老身不知您此話何意。”郭老太君并沒有發怒,甚至更加溫和,仔細和陳璟說起購買镖行的話。
“我的藥鋪,和三十家藥鋪有了生意來往,每個月給他們送成藥。如今呢,世道雖然太平,也怕土匪盯上,損失慘重。故而,想要一家镖行,每個月護送成藥,去各處的藥鋪,給他們供應,免得他們千裏迢迢跑到望縣來采購成藥。”陳璟道。
大家都怕麻煩。
若是能送藥上門,可能會有更多的生意。
當然。保證成藥不被土匪劫去,也是目的之一。
“陳東家做了大生意,恭喜。”郭老太君笑了笑。道,“我們家裏,也買了兩粒安宮牛黃丸,就是陳東家所出?”
陳璟不由失笑。
傳說中的安宮牛黃丸,是越陳越值錢,這是其實藥販的計謀。但是,不少人相信了。有錢的人家,紛紛囤積。
并不是他們沒有腦子,而是在購買安宮牛黃丸的潮流中。個人的意志都會變得薄弱,人會随着大流走,無能幸免。
連郭家都買了兩粒。
“老太太,那安宮牛黃丸沒那麽神奇。治療退燒的确有效果。沒有起死回生之效。況且,哪怕是治療發燒,也要大夫開方子,才能服用。”陳璟解釋道。
郭家衆人怔了下。
“可是,他們都說,這藥能生白骨、起生死啊......”郭一力此刻開口。他們買的兩粒安宮牛黃丸,其中一粒給了郭一力房裏。
郭一力的兒子體弱多病。
“沒那麽邪乎。”陳璟道,“賣之前。我就仔細跟買家說過了,可惜有很多人不聽我的。此前。安宮牛黃丸還是火熱的,零賣到了一百多兩一粒,你們若是覺得不劃算,還是趕緊賣了,把成本收回來。”
郭一力又是微怔。
他看了眼自己的母親。
郭老太君卻笑了,對陳璟道:“稍微過得去的人家,都囤積了幾粒。有的話,不過是求個安心。若是沒有,隻怕不甘心......”
這是很多人的心理。
陳璟就不強求。
“陳東家,我們镖行呢,經曆三代,到了這一輩手裏,孩子們不擅鑽營。現如今捉襟見肘,您也是瞧見了的。”郭老太君沒等陳璟說什麽,繼續道。
她說得很誠懇。
聽她這個話風,陳璟就知道事情有了六成的把握,老太君動心了。
“老太太, 我無意搶奪你們镖行,我又不是吃這碗飯的。”陳璟笑道,“咱們可以合作,你們給我五成的股,我出錢買。今後呢,镖行隻接玉和堂的镖,價格絕對比你們現在接镖高。
但是镖行仍然姓郭,依舊是郭家的祖業。今後若是咱們無緣,不想再合作,你們把股買回去,我絕不爲難。”
這話,無疑讓郭家衆人又驚愕了下。
他們都看着陳璟,似乎難以置信。
饒是曆經世事的郭老太君,也臉色微動,看了陳璟幾眼,似乎想從他眼裏看出點真誠的味道。
大家都沉默着。
“陳東家,您不是拿我們取笑?”最終,郭家大郎開口了。
郭家大郎身爲現任的郭氏镖行當家者,他其實沒什麽本事,這點他自己也清楚。陳璟來說這些話,因爲老太太坐鎮,郭家大郎不好表達什麽。
直到現在,他真的覺得可靠。
照當前這麽下去,郭氏镖行是沒有出路的,郭家大郎一直都如此以爲。與其坐着等死,或者等家裏出來個有出息的,還不如直接和陳璟合作。
這半年,陳璟的風頭可是建得很。
大家都知道他有錢。
和他合作,自然會有利潤可圖。
“我若不是認真的,豈會忙裏偷閑,從望縣跑到江北縣,來說這些話?”陳璟笑道,“大年關的,我藥鋪裏忙得難以脫身。”
郭家大郎點頭,确定了陳璟的誠意。
隻是,他們需要商量,才能拿定主意。
陳璟就道:“時候不早,我先告辭了。老太太,你們也不必立刻答複我,甚至等過了年答複也行。我盼着好消息。”
然後,就從郭氏镖行離開了。
郭老太君率領兒子們,把陳璟送到了大門口。
陳璟上了馬車,回頭看了眼這镖行,心想:“嗯,有了八成的可能性,這件事是成了的。”辦成了這件事,陳璟是很高興的。
他心情愉悅回了望縣。
快到望縣的時候,下起了小雪。
這些日子,天都是陰的。陳璟心情極好,感覺不到。陰了幾天,昨晚風也停了,清筠還咕哝一句說今天要下雪。
果然。夾雨的小雪漸漸轉大,洋洋灑灑。
天暗得很快。
到了城門口的時候,幾乎是黃昏了。門口點起了大燈籠。
離城門口不遠處,停了一輛馬車,擋在半道上,好幾個小厮和馬車正在推,他們的馬車拔了軸子,不能動彈了。
路邊,一個穿着粉紅色風氅的女子。正由丫鬟撐傘,焦慮眺望。
陳璟路過,覺得眼熟。立馬想起是誰了,就讓車夫停了車,走下來和她見禮:“十三娘,你回了望縣?”
光線有點淡。
沈十三娘立在寒風裏。臉色不太好。瞧見了陳璟。她螓首微點,叫了聲陳公子:“剛回來,不成想在這裏出了事。”
從前陳璟和沈長玉要好,沈長玉讓十三娘叫他央及哥哥,現在,十三娘卻是叫他陳公子。
陳璟倒也不理會,依舊笑着問他:“要不,先坐我的車回去。隻有幾步走,我走回去無妨的。”
沈十三娘猶豫了下。
她一個姑娘家。立在這個路邊,的确不雅。況且,這車也不知何時可以修好,十三娘冷得緊。
最終,她點點頭,乘坐了陳璟的馬車,回了家。
陳璟自己,就冒着小雪,踱步回了錦裏巷。
這件事,他原本也不曾過心。
到了第二天,沈家過來還陳璟的馬車,正巧陳璟的大嫂瞧見了。
大嫂就問陳璟:“昨天遇着沈家的誰了?”
“是沈長玉的妹妹。”陳璟如實說。
“哦,是她啊。”李氏道,“她也不是個省心的,果然回了望縣。”
陳璟覺得好奇,問道:“什麽是果然?她不是和秦家訂了親?”
這還是三個月前,邢文燋告訴陳璟的。
“你沒有聽說?”李氏驚訝,問陳璟,“沈十三娘說,那是她嬸母做主的,把她許配給秦家九少爺,她自己原本是不樂意的。而後做了個夢,夢到了她母親,說這樁姻緣不成,她就退親了。”
“哦......”陳璟聽了,也有點驚訝。
女孩子退親,在當前的世俗來看,是駭人聽聞的。
十三娘又是喪婦之女......
估計她退親這事,對她的風評不太好。
不過,與自己何幹?陳璟又笑了笑,沒有放在心上。
“央及,你沒有和沈家的姑娘再來往?”大嫂卻不肯放陳璟走,拉住了他,問道。
大嫂仍記得陳璟曾經豪言,說要娶沈家的姑娘。她至今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姑娘。如今沈十三娘退親,若是她和陳璟牽扯上了,陳璟就要受人指點。
陳璟如今有錢,又結識了不少的朋友,完全沒必要受如此的委屈。
“沒有了。”陳璟幹脆道。
聽到這話,他心裏有一點漣漪,很快蕩開,又緩緩散去,不再令他難受。沈十娘帶給他的傷痛,已經變得淺淡,隻剩下一點微弱的傷痕。
“那就好。”大嫂松了口氣。
沈家在望縣是有頭有臉的門第,沈十三娘退親回了望縣的事,很快就傳開了,人人皆知。
于是,市井流言蜚語。
有人看到沈十三娘乘坐陳璟的馬車,回了城裏。因爲陳璟最近的風頭很旺,話題竟然把他也帶上了,說沈十三娘是爲了陳璟,才和秦家退親的。
當然,這話相信的人不多。
陳璟雖然有名,到底比不上宗德堂。
陳璟也聽說了,啼笑皆非。
他是從惜文哪裏聽說的。
下了幾天的雪,惜文讓陳璟陪着她去賞梅,就說及此事,笑稱:“原來沈家十三姑娘,是爲了你才退親的。”
“别胡說八道。”陳璟笑起來,“我和她不熟的。”
“你和姑娘家都不熟。”惜文抿唇笑道,“這樣最好,隻與我相熟。”
陳璟笑起來。
他在那暗香浮動的梅林裏,輕輕吻了惜文。殘雪還在飄,似漫天的梨花,在他們身後緩緩鋪就,展開了一張純潔的圖,濃香四溢,卻純淨澄澈。
“央及,下雪天是最好的日子。”回去的時候,惜文依偎在陳璟懷裏,低聲說了這麽句話。
陳璟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
他知道,在惜文心裏,能和陳璟相處,都是她最好的日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