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應清筠,亥初會到家。
結果,等他真的到家了,已經子初了。
清筠并沒有睡下。她披散着鴉青色濃密的青絲,穿了件家常的夏布褙子,坐在等下寫字。如今她的字已經很好,仍是每日都要練習。
大概是想寫得更加漂亮些。
“我回來晚了。”陳璟見清筠不時打着哈欠,抱歉道,“你應該先睡的。”
“我不妨事。”清筠道,“東家沒回來,婢子也睡不着。”
她服侍陳璟盥沐更衣。
她也問陳璟:“和惜文姑娘見着了?”
陳璟點頭,道:“是啊,聽她彈了一晚上的琴。”
清筠笑了笑,悄聲問陳璟:“她會進門麽?”
“暫時不會的。”陳璟直言對清筠道,“她的養母,就是婉君閣的東家,不肯放她走;二來,她也覺得我尚未娶親,她進門對我不好,這是她的意思。我們還沒有到那一步”
惜文這方面,非常懂事,懂事得叫人心疼。
陳璟覺得她很善良。 “她真是個好人。”清筠大力贊揚惜文,“她對東家有情有義,是個極好的姑娘。隻可惜身在風塵,要不然做了太太,真是東家的福氣。”
陳璟不免失笑,扭頭問這小丫頭:“多一個人進門,我在你這裏就少些日子,你難道不傷心麽?”
清筠似乎很少想這個問題。
陳璟一說,她沉默了下。
從始至終,在清筠心裏。她都是陳家的丫鬟。到了陳璟房裏服侍陳璟,這是她的責任。至于其他女人進門,她也覺得是天經地義的。
其實。她到現在,和陳璟相處仍是恪守禮數。從來不敢雷池半步。
吃醋這種事,清筠想都不敢想。
“......東家,其實婢子也害怕。”清筠突然道。
她的笑容緩緩斂去,幽靜的眸子裏透出幾分擔憂,“若是将來太太不喜歡婢子,婢子可如何是好?”
陳璟望着她,想安慰她幾句。
卻聽到清筠噗嗤一聲笑,道:“若是惜文姑娘也進門了。婢子會對她好。她是個好人,自然也會對婢子好。等有了太太,若是她不喜歡我們,我和惜文姑娘也能做個伴......” 清筠輕笑:“是東家問婢子,多個人進門會不會傷心嘛。婢子算了下,好處多些啊,如何傷心呢?”
她想得很美好。
她似乎對惜文的第一印象很好,覺得惜文也一定會喜歡她。成爲她的密友。
這個嘛.......
陳璟也不能肯定。
他倏然懶腰抱住了清筠,猛然将她拉坐到自己腿上。
清筠不防備,一聲驚呼。氣息頓時就亂了。
陳璟輕輕撫摸她的面頰,低聲對她道:“清筠,我很喜歡你,你真是個好姑娘。”
清筠不由臉微紅,不太明白陳璟的意思。
陳璟就吻住了她的唇。
這一晚的纏綿,有點激烈。陳璟的興緻和平時差不多,清筠卻很激動。她不停低聲叫着東家,那柔媚的聲音入骨,讓陳璟大受鼓舞。似乎不把自己全部給她,就對不起她那聲聲的癡纏。
到了後半夜才睡着。
和惜文有了點進展。陳璟也不是特别着急。
且不說惜文到底對陳璟有多少情分,單說婉娘那裏。也是個難題。婉娘似乎在暗示,希望陳璟給個承諾,将來到底如何對惜文和婉君閣。
但是,陳璟也說不好。
他的未來,除了自己的醫術,其他方面他全然無法掌控。
這叫他怎麽承諾?
空口說白話?
這也不好,反而耽誤人家計劃人生。
家裏,隻有李八郎和清筠知道他與惜文曾經約會,大嫂還不知情。
李八郎也問過他:“準備替那個女人贖身?”
男人也八卦。
陳璟哈哈笑起來,對他道:“何苦操這個心?你還是管好自己的書吧。最近王先生沒有爲難你?”
王檀就站在身後。
聽到這話,王檀擡了擡眼皮,絲毫不動聲色對陳璟道:“這是諄諄教誨,不是爲難。果然,我是不會收你做子弟的。”
李八郎大笑。
***
轉眼到了六月二十,天氣一日日熱起來,整個玉苑河都好似要沸騰了。街上、庭院的樹木,都奄奄一息,被烈日奪去了水分。
陳璟讓藥鋪的人,在門口煮了涼茶,分發給路人,解暑降熱。
一開始并沒有想到。
這件事的起因,是有次路上有個挑夫中暑暈倒了,離陳璟的藥鋪很近,就有熱心的路人把他扶到了陳璟的鋪子裏。
倪先生很好心爲他救治,沒有收錢。
後來,每次街上有人暈倒,都會扶到陳璟的鋪子裏。
倪先生不會見死不救,又怕浪費了陳璟的财力,有點過意不去,特意請示陳璟,對他說明了情況。
“中暑多費藥材,不過是小錢。”陳璟對倪先生道,“先生行的,卻是大義。今年特别熱,咱們就當行善積德了。”
“東家慈悲,菩薩知道了,也會保佑東家的。”倪先生道。
今年特别熱,比去年熱得多了,街上不少人中暑。爲此,陳璟就對和倪先生、朱鶴商量,讓魏上幸在門口煮涼茶,分給過路的百姓。
朱鶴和倪先生都覺得是小事,卻是對百姓的恩惠,應該做。
從此,玉和堂就支了涼茶棚,魏上幸一個人管着。他雖然不怎麽說話,倒也像模像樣。招待周到。
“央及兄,你們鋪子什麽時候成了慈善堂?”有人進來,就笑着對陳璟道。
六月二十那日。陳璟正在收拾箱籠,準備明天一早上山去。給望陀山村子裏的百姓看病。
這是當初答應了王檀的。
當時答應是一個月去一次。但是陳璟比較忙,又去了趟清江藥市,就耽誤了些日子。上次王檀自己去了趟山裏,村子裏沒有人生病。
這個月,陳璟想帶魏上幸去一趟。
他正在收拾,就聽人有人說他的藥鋪成了慈善堂,不免回頭去瞧。
一個面色淨白的倜傥公子,帶着神色冷峻的小姑娘。進了鋪子。
是曾經的鄰居,姜重檐和他的妹妹姜妩。
自從陳璟搬離了七彎巷,很久沒見到這對兄妹了,還以爲他們離開了望縣。如今回想,竟有百年之久。
“姜兄,姜姑娘。”陳璟笑着和他們打招呼。
當初秦九派人要拆了陳璟的家,是姜重檐幫忙,打退了那些地痞流氓,單單這一點,陳璟就欠了他一個大人情。至今沒有還上。
所以,陳璟一改往日的戒備,熱情迎接了他們。
“......到鋪子裏來。是串門,還是取藥?”陳璟問道。
姜重檐打量了幾眼玉和堂,這才笑着道:“來取藥的。”說着,他就給了陳璟一個藥方。
陳璟拿過來,發現這個藥方亂七八糟的,根本不是能治病的。
甚至不是個藥方。
陳璟往姜重檐臉上看去,想從他面上看出點異常來;姜重檐依舊笑着,若無事情和陳璟對視,似乎沒什麽異樣。
陳璟又看了眼姜妩。
姜妩蹙眉。神态冷傲。
她冷傲的神态裏,有點不同。
陳璟和她離得有點遠。又不好意思直接盯着她看。姜妩到底是個姑娘,而且一副生人莫近的樣子。陳璟自然不好意思仔細看她。
如今再瞧她,終于看出她有什麽不同了:她的面上抹粉了,面頰上擦了胭脂。所以,她看上去氣色不錯,白皙紅潤,其實是用脂粉堆出來的。
天氣太熱,姜妩從外頭走進來,應該和姜重檐一樣,滿臉的汗才是。
哪怕氣度再好,也不能未必生理規則,所以姜重檐流了不少的汗。而姜妩,沒有半分汗漬。
有的女人少汗,也不至于如此。
這是什麽天?
鐵人都要熱化了的天,沒人可以不流汗。
“應該是姜妩生病了。”陳璟心裏猜想,“既然是她生病,在家裏躺着,讓她哥哥過來取藥,又有什麽不妥的?爲何非要自己也跟着過來?”
“她到底什麽病?”
“央及兄,這些藥貴号沒有?”姜重檐不給陳璟思考的時間,出聲問道。
陳璟還準備再仔細研究這張藥方。但是見他如此問,也不好再多看。
“有。”陳璟笑道,“都有。姜兄稍等啊。”
陳璟走到了門口,把在外面煮涼茶的魏上幸叫進來,“上幸,去給這位公子抓藥,别抓錯了。”
然後又指了小夥計阿吉,“你去外頭煮涼茶。”
姜重檐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也不太懂。
魏上幸動作很快,片刻功夫就把姜重檐兄妹要的藥,給抓齊了。他們總共要了十九種藥,無疑這不是一個全方的。
等他們一走,陳璟就對魏上幸道:“把剛才他們抓的藥,都寫下來。”
魏上幸對陳璟的命令,從來沒有任何質疑,立馬就寫了。這孩子記性超群,看了遍又抓了遍,就記得一字不差,交給了陳璟。
陳璟拿在手裏,慢慢看着。
良久,他都沒有看出半點頭緒。
仍然不知道姜重檐到底要治療什麽病。
因爲明天還要上山,陳璟也沒空多想,準備回來再說,就将藥方擱置了,壓在樓上雅間的書案上,轉身繼續收拾行醫箱。
“上幸,你明天跟我上山。”陳璟對魏上幸道。
魏上幸點頭。
可是到了半夜,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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