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請陳璟的,是三叔身邊的小厮。他說老太爺已經不行了。旌忠巷的所有男人,都集中在松鶴堂。伯祖父已經病了十來天,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等陳璟趕到的時候,伯祖父已經斷氣了。
松鶴堂裏哭聲一片。
夜風簌簌,陳璟站在松鶴堂門口,心裏怅然。他和伯祖父談不上什麽感情的,畢竟他不是真的陳家人。
可熟悉的老人去世,心頭戚戚然。
他在旌忠巷呆到了黎明,才回了錦裏巷。
李八郎半夜被吵醒,就再也沒睡,點着等。見陳璟回來,李八郎問他:“怎樣,老太爺醒了嗎?”
“人走了。”陳璟道。
老太爺今年八十一。哪怕是在醫療條件那麽好的後世,八十多歲也算高壽了,故而是喜喪。
“這麽突然?”李八郎怔了下,“什麽病啊?”
“他沒什麽病,就是年紀大,時候到了。”陳璟道,“十天前突然發燒,大概是征兆。徐逸大夫去年就說過,老太爺左不過這半年。”陳老太爺的脈案,一直是徐逸管着,平常看病也隻請徐逸。所以,他的情況,徐逸最清楚了。
旌忠巷那邊,過年之前也備好了壽闆,留了辦喪禮的錢,一切都有條不紊。
李八郎點點頭,又道:“你們也要去哭孝吧?”
“要去的。”陳璟道。
陳璟打了旌忠巷四房的人,還了旌忠巷的地契,那是他和旌忠巷的私怨,外人并不知道。表面上看,陳璟仍是陳老太爺三服之内的孫兒。
坐了幾天的船。原本就很疲憊。剛剛回來,又折騰了一晚,陳璟哈欠連連。
他在李八郎這裏坐了坐。說了幾句話,道:“我進去睡一個時辰。你也該睡了。明早還要起來上課。”
“我有分寸,你去忙。”李八郎道。
陳璟點點頭,進了内院。他知道清筠肯定會連夜等他的,所以進去也不會打擾她睡覺。果然,後花園的屋子裏,點了燈火。
落在窗棂上的剪影,窈窕婀娜。燭火跳動,那倩影就搖曳着。宛如翠竹迎風。
陳璟推開門進去,隻見清筠坐在燈下做針線。她在縫制一件中衣,那是陳璟夏天穿的,她以前就說過,要在端午節之前趕出來。“還不睡?”陳璟進來,見她眼睛也是澀澀的,眼皮沉重,就接過了她手裏的活計。
清筠不由自主打了個哈欠,捂住唇。而後,她才道:“等東家回來。東家。那邊的老太爺......”
“離世了。”陳璟道。
清筠很吃驚。
“這幾天都要去旌忠巷那邊,隻怕顧不上鋪子裏的事了。”陳璟又道,“先睡覺吧。一會兒就天亮了。”
清筠道是。
陳璟迷迷糊糊睡了一個時辰,隐約能感覺到帳子外透進來的光。他坐了起來,見枕邊空空,清筠已經起床了。
簡單梳洗,陳璟去了内院。
李氏已經安排好了早膳。
“昨天伯祖父不太好,你去了旌忠巷?”李氏問陳璟,“是什麽病啊?若是嚴重的話,我也要去探病的。”
昨天小厮敲門,直接到後花園。沒有驚動内院的。但是家裏的事,都要禀告李氏。早起李氏就知道了。
“大嫂,伯祖父走了。”陳璟道。“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準備入殓。等會兒,旌忠巷的人應該要來報喪......”…
李氏愕然,捂住了胸口,眼淚不由落下來。
她特别難過。
倒也不是單單因爲伯祖父。這一向,因爲陳璋的失蹤,李氏心裏都酸得厲害,雖然強顔歡笑,打起精神,可心頭千斤重,想哭又哭不出來,很壓抑。
如今有了個發洩口,頓時就忍不住了。
“太太,您别傷心。”清筠連忙給李氏遞了帕子。
“是啊,大嫂,别太傷心。伯祖父年紀大了,走了是喜喪,是去享福了。”陳璟也勸慰道。
李氏還是哭了一陣子。
陳璟和清筠昨天才從藥市回來,身上都有一堆事,李氏就接過了清筠遞過來的帕子,擦了眼淚,道:“陡然聽聞如此噩耗,心裏着實痛得很。”
然後打起精神,用了早膳。
早膳後,李氏對陳璟道:“你們鋪子裏的事多,先去忙,家裏有我。央及去鋪子裏去瞧瞧,若是沒有緊急事,就回家。等報喪的人來了,咱們再去吊喪。”
陳璟道是。
他先和清筠去了藥鋪。
朱鶴和倪先生他們今天來得特别早,将鋪子内外整理得幹幹淨淨,等着陳璟。
“東家,一路上平順吧?”倪先生笑着問陳璟。
陳璟點點頭。
“東家,镖行的藥三天前就送到了。我們還以爲,東家至少得五六天才到。不成想,水路也這麽快。”朱鶴對陳璟道。
“我們歸心似箭,所以路上沒有歇息,還趕了幾天夜路,又是順風,所以回來得早。”陳璟笑道。
他帶着倪先生和朱鶴,去後院的廂房,看了運過來的藥材。
清筠比陳璟更忙。去清江這一路的花銷,她全部都要重新謄寫記賬,還要把賬目和薛燦中合計,再入鋪子裏的總賬。
她先上樓去了。
陳璟把牛黃,交給了朱鶴,讓他仔細保管。
“鋪子裏沒什麽大事吧?”陳璟問。
“婉君閣派人請了東家兩回。上次來過的那位姑娘,也來過一次,也是找東家的。”朱鶴對,“越州又來了兩批人,都是來買藥的。我們照東家留下來的藥,賣了他們五份。”
陳璟笑了笑,說知道了。
确定鋪子裏暫時沒有緊急的事。陳璟就把旌忠巷老太爺去世的話,告訴了朱鶴和倪先生:“這幾天,還是依仗倪先生照料。後院廂房的那些藥,也請倪先生裁奪。我要去旌忠巷。”
“東家節哀。”朱鶴連忙道。
倪先生則歎了口氣:“陳老太爺是望縣的壽星,不成想造化無常,也這麽快。我和老太爺有點交情,定了什麽日子,東家也告訴我一聲,我也去祭拜。”
“好。”陳璟道。
交代清楚了,陳璟把清筠留在鋪子裏,自己又回了錦裏巷。
正巧。他和來報喪的人遇到了。到錦裏巷報喪的,是三叔。其他人,大概是不想到錦裏巷來。
陳璟和大嫂,帶着侄兒侄女,去了旌忠巷。
大伯和陳二去請日子了,還沒有回來。
靈堂已經設好。
陳氏族人,差不多都來了,把靈堂擠得滿滿當當。除了陳璟他們這一脈,其他的都是一大家子人。
李氏和陳文蓉是女客,就進了内院。陳璟帶着侄兒過來。
他們叔侄倆站在衆人後面,領了喪服穿上。
“央及。”陳七在人群裏,看到了陳璟。就過來和他打招呼。
“七哥,節哀順變。”陳璟對陳七道。
陳七眼睛紅紅的,是哭過了的。昨日夜裏,大家都哭了,陳七想到祖父往日的好,也哭了厲害。
“唉!”陳七歎了口氣。
然後,他想起什麽,對陳璟道,“回頭别和四叔撞着了。他對你一肚子氣。他出去報喪了,一會兒才回來。你跟在我吧。”
陳璟不想在伯祖父的靈堂上惹事。
跟在陳七,有事陳七能幫忙擋一擋。免得陳璟直接和四叔沖突,也是不錯的。于是,陳璟點點頭,道:“如此甚好。”
他果然跟在陳七。
葬禮還沒有看好日子,家裏隻有兩個老和尚,念着經。今天報喪,隻報了族人和老太爺的女兒們,沒有遍告親戚朋友。
所以,來客也不多。
幾位姑姑都回來了,換了孝服,在靈堂前哭。
陳璟雖然跟着陳七,還是遇到了四叔。
四叔一瞧見陳璟,就怒目圓瞪,上前道:“你哥哥死在了外頭,難道是四叔胡說?你竟敢揮鞭子,沒有人倫的畜生。”
他說話刻薄。
陳七聽不下去,也怒了:“死者爲敬,怎麽說也是一家人,四叔這樣說話,這是爲長不尊!”
“混賬,什麽時候輪到你教訓叔叔?”四叔更添了怒,“先教教你什麽是爲子不孝!”
他們倆幾乎要打起來。
陳四和陳八等兄弟,連忙來拉。
族裏的其他叔伯兄弟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都湊過來看熱鬧。見這個樣子,紛紛嘀咕說:“陳末人又鬧事了。”
“那孩子,真是太頑劣了,這是他祖父的靈堂前......”
“他混賬慣了,什麽事做不出來?”
“整個陳氏,最沒有出息的,就是陳末人了。”
陳七被陳四和陳璟拉開,并沒有走遠。旁邊人的議論,他都聽到了,心裏又怒從心底生。
“好了,今天且忍耐。”陳璟捏住了他的胳膊,讓他動彈不得,“不管什麽理由,今天鬧事,都是你的錯。”
“怎麽都是我的錯?”陳七瞪陳璟,“你也是沒良心的,老子幫你說話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璟看了眼陳七,道,“我的意思是,别人會覺得都是你的錯。”
陳七在整個陳氏族裏,名聲是最壞的。
就像一個好學生和一個差學生。假如他們倆作業一模一樣,老師肯定認定是差學生抄襲,查都不會去查就判定。
陳七就是那個差學生。
不管他和誰起争議,都是他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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