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清江卻并不寂靜。不少藥商仗着船好、水路順暢,連夜啓程返鄉。碼頭那邊熱鬧聲,也會傳到城裏。
街上也有馬車不停的流轉。
徐風輕盈溫暖。
陳璟和清筠坐在等下算賬。
大約算了算,這十多斤牛黃,若是沒有鬧這麽一回,怎麽還價也要五百兩一兩,八萬多兩。現在,隻花了二萬七千六百兩,加上上次虧損的一萬三錢多兩,剛剛四萬兩。
節省了一半的成本。
清筠舒了口氣,覺得空氣的氣息也是甜的。
“東家,光牛黃這一項,咱們就省了很多。”清筠笑着,對陳璟道。
陳璟點點頭:“還得多謝宗德堂幫忙......”
清筠就笑,露出一口潔白的貝齒,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似新月姣好。
陳璟心情上佳,覺得今晚的清筠格外動人。暖風輕輕拂過,燭火跳躍,她臉上有種令人心頭的谲滟。陳璟就起身摟住了她。
清筠對陳璟,少了當初的拘泥和緊迫感,雖然仍把陳璟當主人敬重,骨子裏卻添了幾分親昵。
她摟住了陳璟的腰。
正欲寬衣解帶,又有人敲陳璟的門。
“今晚難得安生了。”陳璟歎了口氣,松開了清筠,随口問道:“是誰啊?”
“陳東家,您歇了嗎?”又是客棧的夥計。
估計還有人來問牛黃的事。
陳璟這次的預算,還剩下些。若是仍有人肯一百五十兩賣給他,他也願意買。故而他準備去開門。
清筠微笑,幫他整了整衣襟,低聲道:“還好,衣裳和頭發都沒有亂。”儀表還算整齊。
陳璟輕輕握了下她的手,出去開門。
“陳東家,大堂來了兩位客人,說是姓鄭和姓孫,想找您說話。”夥計笑着對陳璟道,“小人是打發他們回去,還是請上來?”
“不必了,我下去看看吧。”陳璟道。
他轉身叮囑清筠:“你先睡吧,不用等我,我用外面把門鎖了,回頭自己開門,不用麻煩你再起來。”
陳璟就拿了鑰匙,把客房的門反鎖了,跟着夥計下樓。
姓鄭的和姓孫的?陳璟在心裏想,似乎沒有郎中姓這兩個的。哪怕有,也是一面之緣。
倒是上次撞船的那對姐弟,自稱姓鄭。
他下了樓,見兩個男子坐在客棧大堂裏,慢慢喝茶,不時往樓梯上看。這個時辰,客棧的人都歇息了,大堂空空的,點了一盞孤燈。
昏燈如豆,發出暈黃的光線。光線四溢,将屋子裏填滿,處處落下燈影,卻又不夠明亮,顯得陰森。
其中的少年,就是上次那位鄭少爺。
“難道上次那位許先生便秘,至今還沒有好麽?”陳璟見到了鄭少爺,感覺不太好,心道。
鄭少爺看到陳璟,有點吃驚,起身笑道:“這位公子,你也住在這裏麽?”他還在心想怎麽這個時辰這位公子下樓,神醫呢?
“鄭官人,這就是您要找的陳神醫啊。”小夥計在一旁介紹。
鄭少爺下巴差點掉下來,驚愕看着陳璟,難以置信。他反問陳璟:“真的?你就是他們說的神醫陳央及?”
…“就是我啊。”陳璟笑道,“上次你們貼出告示千兩銀子求醫,我不是還去看了嗎?”
鄭少爺驚了半晌。
鄭公子身邊的男人,約莫三十來歲,穿着青稠布直裰,中等個子,不胖不瘦的。他也很好奇,打量陳璟。
陳璟掃視了他們倆,然後對鄭少爺道:“我就是陳央及,沒有哄騙你,藥市裏很多人認識我。還是許先生的病?”
鄭少爺回神,點頭道:“是啊,許先生還沒有好。”
“那走吧,去看看。”陳璟痛快道。
他讓小夥計上樓去喊了魏上幸,讓魏上幸背着藥箱下樓。
很快,魏上幸衣裳都沒有扣好,趿着鞋,背着行醫箱,急匆匆下樓了,喊了聲東家。
“他......他也是大夫?”鄭少爺又是一驚,指着魏上幸問。他的驚愕之中,也帶着幾分羨慕。魏上幸不過十來歲,比鄭少爺還小四五歲。
“不是,他是我的藥童。”陳璟道。
鄭少爺這才點頭。
兩輛平頭油布馬車,停靠在客棧門口。陳璟和鄭少爺上了一輛馬車,魏上幸跟着孫先生,上了另一輛。
路上,鄭少爺把情況,告訴了陳璟:“我們是要去南邊的,原本不用路過清江。路上不知怎麽了,許先生生病。
我們沿路請醫,大夫們說,順道就要路過清江。初一到初五,清江藥市開市,不少藥商大夫聚集,若是去清江,應該有醫術高超的。
到了清江整整十天,許先生的病有增無減。這幾天,總有大夫舉薦說,望縣的陳央及,醫術高超,隻是年紀不大。
我姐姐.......她不太喜歡年紀小的大夫。聽到他們如是說,也沒有請你。等過了初五,大夫們都離開了清江,許先生的病情還添重。
孫先生說,他的恩師非常推崇陳央及,聽說陳央及還沒有走,讓我們連夜來請,否則錯過,真是置許先生于死地。
我們這才來請。”
鄭少爺才十五六歲。可能是家裏保護得比較好,爲人天真單純,沒有半點男孩子的纨绔,反而有點文靜。他也不知道保留,什麽都告訴陳璟。
陳璟想到,陳七他們十五六歲的時候,什麽都會玩了,非常成熟。
相比較,鄭少爺更像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沒有半點社會經驗。
反推,他的家境應該是更好,讓他接觸不到普通的百姓生活,養成了他稚嫩單純的性格。
陳璟在心裏過了下,點點頭道:“好,我知道的,許先生的病就交給我。”然後,他就試探着問鄭少爺,“你們去哪裏,是回家,還是探親?”
“額......”鄭少爺有點結巴。
他似乎連謊話都不會編造。
“你們是杭州人麽?”陳璟又問他。
鄭少爺的口音,官話非常标準,沒有杭州腔。陳璟不過是故意而問的。
“不是啊。”鄭少爺回答道,“我們是北邊的......”
他不說是從京裏過來的,隻說是北邊。
陳璟就不再追問了。
馬車很快就到了朋悅客棧。
下了車,掌櫃的開門,瞧見了陳璟,笑着和陳璟打招呼:“陳東家,還是請了您來瞧病?”
然後又道,“陳東家好手段,買了最便宜的牛黃,着實少年英才。”
…客棧掌櫃不是藥市的同行,他才不在乎那些藥販虧了還是賺了。隻不過,藥販非常賺錢,其他商戶多少有點眼紅。
偶然聽聞他們集體吃了虧,雖然表面上替他們惋惜,背地裏還是幸災樂禍的。
“運氣罷了,也是諸位東家的慷慨讓利。”陳璟笑道,也沒有多和這位掌櫃寒暄,跟着鄭少爺和孫先生,上了樓。
兩位護衛站在門口。
推開門,屋子裏點了好幾盞燈,明亮如晝。鄭姑娘端坐在外間的椅子上,一副氣定神閑模樣,隻是眉宇間也有幾縷掩飾不住的焦急。
見人進來,她站起了身。
然後,她就瞧見了陳璟。
鄭姑娘的眉頭輕輕蹙起來,給她弟弟遞了個眼色,詢問是怎麽回事。
“姐姐,你說巧不巧?原來啊,他就是那些大夫們說的少年神醫陳央及。”鄭少爺忙把陳璟介紹給他姐姐。
鄭姑娘也有點吃驚。
她輕輕抿了下唇,纖柔下颌露出優雅的弧線,又打量着陳璟。
陳璟大大方方站在那裏,任由她看。
“陳神醫。”鄭姑娘瞧了一瞬,這才給陳璟見禮,“許先生的病,還勞煩陳神醫妙手回春。”
多位大夫束手無策的時候,都舉薦陳璟,鄭姑娘就知道,這位年輕有奇才。
上次把他趕走,這次請他,他仍是來了,足見他有點度量,或者說,他還是貪圖那一千兩銀子。
有度量更好了,哪怕是圖錢,鄭姑娘也不缺錢,但願陳央及真的有醫術。所以,她給陳璟見禮,希望給陳璟一個台階下,免得記挂上次被趕走的尴尬。
“鄭姑娘客氣了。”陳璟絲毫沒有覺得尴尬,也見禮。
而後,他進去給許先生看病。
許先生是便秘,快十五六天沒有正常排便,腹中脹滿。
“陳神醫。”瞧見陳璟進來,躺着的許先生也開口,說了聲陳璟。方才他們在梢間說話,許先生已經聽到了。
他眼底也有驚訝,隻是他掩飾得很好,神色不露半分。
“許先生。”陳璟坐下來,給許先生診脈,“請把手伸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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