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玉其實有隐衷的。
他比較着急替妹妹選定未婚夫。
其一,他今年沒有上京,他老師痛心疾首,覺得他在浪費自己的前途。接下來又要等四年,老師怕他荒廢,建議他去祢山學院,閉門讀書兩年,不要再到處遊玩了。
祢山學院在山裏,管束嚴格,一年才三次休沐。
沈長玉已經接受了恩師的建議,準備入學。
因爲他有兩浙路第一才子的美稱,他能去祢山書院,也給書院增加名氣。所以,書院那邊已經答應了,而且保證讓他清淨。
沈長玉不僅要自己去,他還要帶他六弟去。
這幾年他隻顧念書、交友、遊玩,自己有了功名,又有了名氣,他弟弟卻因爲沒人管束,至今默默無聞。
沈長玉不想他再耽誤下去,所以準備帶着他,逼迫他也苦讀兩年,争取考中舉人,四年後跟他一同進京趕考。
他和六弟都去念書,常年不在家,他妹妹十三娘已經滿了十五歲,家裏人要爲她的婚事做主。
這個家裏,除了沈長玉和沈長青,還有誰真的關心十三娘?
父親有了繼母,繼母又有自己的孩子,他才沒空理會十三娘的事。況且,因爲沈長玉母親的遺産,沈長玉不肯給父親,惹得他父親暴怒,和他們兄妹已經有了仇怨。
而大伯母等人,沒有沈長玉的眼光。
到時候,他們肯定随意找個對沈家有利的門第,把十三娘嫁了。
沈長玉隻有沈長玉和十三娘這兩個至親的人。
他想在明年去書院之前,把十三娘的事情定好,免得家裏人胡亂做主,委屈了他妹妹。
其二,十三娘曾經重病,小腹如鼓,家裏人都說她是懷孕。雖然消息封鎖嚴密,但肯定有人知道了。
要是傳出去,十三娘的婆家人可能會嫌棄十三娘。雖然十三娘仍是處子之身,但是除了她丈夫,她婆婆、妯娌等其他人,未必相信。
時間久了,丈夫再糊塗一點,也許十三娘以後的日子會非常難捱。
想到這裏,沈長玉就痛心。
陳璟是非常肯定知道,十三娘真的是生病,他不會輕信謠言。而且他沒有母親,隻有個大嫂。
他大嫂李氏,性格溫順,知書達理。
這就這個方面而言,陳璟非常附和沈長玉的要求。
況且,陳璟真的很有本事。
他在鬧事公然打了邢家三爺,結果他開藥鋪,邢家老爺和太太都去捧場。光這點,沈長玉都做不到。
沈長玉是打算等陳璟忙完了,過年的時候,再和陳璟談這件事的。
哪怕知道,憑空冒出十娘。
沈長玉都不知道陳璟認識十娘。
上次陳璟聽聞十娘走了,陳璟有點難過,沈長玉看得出來。
所以,沈長玉先試探試探陳璟的意思。
要是陳璟提到十娘就很難過,那麽他以後經常面對十三娘,也會不開心。這樣,十三娘的日子也難過。
十三娘不需要這麽卑微!
沈長玉問完,陳璟頓了下。
他沒有立刻回答。
“還是說,隻是見過十娘幾次?”沈長玉又問。
陳璟既不想撒謊說他爲了十娘的離開要死要活的,想起來就要咯噔一下,他更不願意在外人面前多談自己心裏的不愉快;但是,他也又不想讓沈長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他見過十三娘。
說心裏話,十三娘很漂亮。但是,陳璟看到她,沒有看到十娘的那種感覺。所以,他知道他沒看上十三娘。
陳璟不想等沈長玉說出來,再去拒絕。
這樣,沈長玉以爲他輕待十三娘。
“十娘不是去走親戚嗎?”片刻後,陳璟笑了笑道,“也許,她很快就要回來了吧?不至于想起來就心裏咯噔一下的,但是我相信她會回來”
沈長玉聽這話,心裏黯然,默默歎了口氣。
這話,比僅僅咯噔一下還要嚴重。
陳璟根本沒打算放棄。
還沒有什麽可說的?
隻得另爲十三娘尋覓良人了。
“嗯,也許很快就會回來。”沈長玉自己接了,把這個話題圓回去。
話題沒有點破,大家都留有體面。
沈長玉不再說什麽,帶着陳璟到了沈家。
進了垂花門,直接到了沈長玉父母的院子。
屋子裏已經有不少人。
沈十三娘也在其中。
上次陳璟開業那日的晚宴,十三娘也去了。她看似性格柔和,面容含笑,跟誰都能說上幾句話,交際練達。
不像十娘。
十娘在私下裏,豪爽又不失女子柔婉。但是在外人面前,十娘非常冷漠,不苟言笑。
所以,沈十三娘到底是什麽樣的性格,陳璟并不知道。
“這位就是城裏說的少年神醫。”沈長玉把陳璟介紹給家裏人,“他醫術高超,是遊有目共睹的。”
“陳神醫。”沈長玉的父親站起身,和陳璟見禮。
屋子裏不僅僅有沈長玉的父親,還有沈長玉的大伯和大伯母,就是十娘的父母。
沈十娘長得既不像她父親,也不像她母親。她是綜合了父母長相上所有的優點,故而容貌谲滟。
陳璟心裏轉了下,這才笑着對沈長玉的父親道:“不必叫神醫。我是長玉兄的朋友,叔父叫我央及即可。”
“央及,内人的病就拜托你了。”沈長玉的父親連忙改口。
其他人留在外間。
沈長玉、沈長玉的父親、沈十三娘和另外一名少女,把陳璟迎到了裏卧。
病家在卧房歇息。
聽說大夫來了,她已經穿好衣裳起身。
“大夫來了?”沈太太聲音嘶啞,幾乎說不出話來。她一說話,就面容痛苦。腳步虛浮,面上帶着紅潮,是正在發燒。
“來了。”沈老爺回答。
沈太太目光疑惑。
她沒有見到大夫,看了一圈,病中錯把陳璟當成了她的繼子沈長青。
“這位就是了。”沈老爺指了指陳璟,“他就是少年神醫。”
沈太太眉頭蹙得更狠了。
但是,她正在發燒,又犯病,根本沒有力氣去說話,故而坐下去,等大夫開方子。她現在頭昏腦漲的,連句質疑的話都沒有。
“是乳蛾吧?”陳璟回頭,問沈老爺和沈長玉。
乳蛾,就是扁桃體炎。
扁桃體發炎,到了化膿的程度,就會引發高燒。
“對對,就是乳蛾。”沈老爺連忙道。
陳璟點點頭。
他上前,給病家診脈。
乳蛾這種病,起因一般是肺胃之火上升,風熱之邪外承,風火相博導緻的。也有可能是肝膽之火上攻,痰盂凝滞所導緻的。
這種病,用利咽解毒、清火洩熱的方法即可。
不過,沈太太這病因,有點不同尋常。
她的脈緊,又有點細。
她體内有寒。
這種天氣,染了寒氣,再犯乳蛾,就沒有那麽容易治療了。
“這是寒包火的乳蛾。”陳璟道。
“寒包火?”沈老爺不解。
“就是感染了寒毒,然後體内有火。寒毒包裹,火不散,就上攻成了乳蛾。”陳璟道,“若是沒有猜錯,發作之前,太太正值風寒?”
“不錯,正是如此。”沈老爺道。
聽到這裏,沈老爺就覺得陳璟的診斷沒有問題了。
“所以,不能照正常治療乳蛾的方子來治。”陳璟繼續道,“應該先散去寒毒,再清熱消火。”
沈老爺和沈長玉都點點頭。
陳璟就開了方子。
他開了淡附子一錢,生大黃三錢,元明粉三錢,半夏三錢,生甘草一錢,細辛半錢。開了五天的劑量。
“太太正在發燒,用些至寶丹,盡快把燒褪去,病好得更快。”陳璟又道。
沈家沒有常年生病的人。
所以,沈老爺不知道至寶丹是個新鮮詞。
他點點頭,道:“多謝央及。”
陳璟說不用謝,然後喊了魏上幸,讓魏上幸拿了藥箱開,開了藥箱,取了一粒至寶丹給沈家的丫鬟,讓她去服侍沈太太用下。
開好了方子,陳璟就要告辭了。
沈長玉送他。
“我也送送神醫。”沈十三娘突然道。
她跟着他哥哥,一起送了陳璟出來。
出了院子,十三娘對沈長玉道:“四哥出去一趟,就是找了央及兄來給太太看病?”
“是啊。”沈長玉笑道。
沈十三娘微微沉默了下。
她看了眼她哥哥。
沈長玉也不知道她什麽意思。
然後沈十三娘又同陳璟說話,問他:“藥鋪裏最近忙不忙?”
“還好吧?”
“可有爲難的病症?病家刁鑽不刁鑽?”十三娘又問。
“沒有爲難的病症,也沒有遇到刁鑽的人。”陳璟笑着回答。
十三娘很擅長交際,說話客客氣氣的,也能問到點子上。
她沒有半點姑娘家的羞澀,一路上很熟稔和陳璟閑聊。
一副當家女主人的氣派。
她恬美的笑容背後,有點早熟的練達。
陳璟和魏上幸從沈家離開後,沈長玉和十三娘回了院子。
路上,十三娘低聲和他哥哥道:“不過是小病,也值得四哥這樣爲她奔走。”
她不喜歡她哥哥爲了繼母生病的事張羅。
“總歸是咱們家人。”沈長玉笑了笑。
其實,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主動去請陳璟,不是爲了給他繼母治病,隻要是想試探試探陳璟的意思,然後好準備過年的時候和他談十三娘。
現在不用談了。
“下次還是别請陳央及。”十三娘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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