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先上了箭樓。
三層箭樓,已經坐滿了賓客。
黃蘭卿早已訂好了雅間,在三樓第十六個間。
第十六的雅間,差不多是箭樓的尾端,離球門很遠,視線不是很好。不過,重九節能訂到三樓的雅間,已經不容易了。
望縣的馬球并不流行,球場不多,平日裏沒什麽人。到了馬球盛況的重五、中元和重九節,大家趕個熱鬧,就人滿爲患。
不像姚江,他們定期有馬球賽,很熱衷此項。
剛剛上了三樓,就遇到了邢文燋。
“央及!”邢文燋有點驚喜,“你也看球?”
邢文燋覺得陳璟是讀書人,肯定不喜馬球這種激烈的運動。再說,七彎巷生活拮據,邢文燋也看得出來。
打馬球是非常耗費财物的。
沒錢的人,自然不會馬球,也不會喜歡。
邢文燋原本也想今天請陳璟看球,卻以爲陳璟不會,怕他尴尬,才沒有請。不成想,在山溪亭碰到了他。
頗爲驚喜。
“是啊。”陳璟笑道,“邢二哥也來看球?”
“嗯。”邢二點頭,“這山溪亭是婉娘托人開的,所以我時常來捧場。既然遇到了,就一塊兒吧。”
黃蘭卿的消息不錯,山溪亭球場,真的是婉娘盤下來的。
“不了二哥,有朋友呢。下次再一起看球吧。”陳璟笑道。
邢文燋就看了眼陳璟的朋友。
黃蘭卿一頭霧水。他認識邢文燋,就是邢文定的二哥,望縣如今首屈一指的人物。按說,上次陳璟把邢文定打了,邢家和陳璟應該是仇敵才對,怎麽邢文燋和陳璟如此親熱?
陳璟到底什麽人?
怎麽他朋友遍天下?
黃蘭卿心裏既好奇又佩服。
陳七則目露輕蔑與憤怒。他也認識邢文燋,既瞧不起邢家是新起門第,從前不過是賣紙馬的;他又讨厭邢文定,連帶着恨上了邢二。
“也一起啊。”邢文燋看了眼陳七和黃蘭卿,心想兩個孩子而已,帶着他們玩也無妨。
難得碰到陳璟,自然要好好聯絡感情。
要是下次生病,還依仗陳璟救命呢。
邢文燋比較惜命。他剛剛得了勢,榮華富貴的日子過得奢靡舒服,他不想因爲疾病而毀了現在的幸福。
于是醫術高超的大夫,他都要刻意籠絡的。
況且上次陳璟救了他,他答應和陳璟做親兄弟,這點并不是哄騙陳璟的。
既是兄弟,哪有那麽多見外?
“我們自己有雅間!”陳七語氣不善,冷冷瞥了眼邢文燋,“就不必一起了。馬球,我們又不是看不懂......”
邢文燋也臉色微落。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這麽不懂事的孩子了。
不管邢文燋走到哪裏,都是前呼後擁,人人巴結。哪怕不巴結,也不敢公然同他叫嚣。他可不是他弟弟邢文定,他并不是纨绔。
他這幾年借助家裏的勢力,在望縣盤踞很深。
每個人都敬畏他。
“末人,人多熱鬧嘛。”黃蘭卿被陳七吓一跳,心想陳末人真是個愣種。誰不想和邢文燋攀上交情啊,他居然拒絕!
邢家的關系,連知府都要買賬的!
雖說邢家靠女人發達,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人背後不恥。但是世道笑貧不笑娼,有權有勢就會人人巴結。黃家隻是商戶,要是能入了邢二爺的眼,也許望縣就可以出個皇商也未可知。
黃蘭卿是很珍惜這種機會的。
要是他父親知道他結交上了邢二爺,肯定會贊賞他的!陳末人要是結交上了邢文燋,回到旌忠巷,他的兄弟們也會羨慕他,多麽風光啊!
他還沒開口,就被陳七拒絕了,黃蘭卿心裏直咬牙。
這個陳末人,實在太過于耿直,不通人情世故!
“......光咱們三個看球,有什麽意思?是吧央及?”黃蘭卿呵呵的幹笑,緩和氣氛,卻不停給陳璟使眼色。
他小小年紀,機靈得很。
邢文燋不怕别人市儈,隻要機靈懂事,會巴結他,讨好得他心裏喜歡,就足夠了。所以,邢文燋覺得黃蘭卿還不錯,識時務。
陳七就像塊茅坑裏的臭石頭,又臭又硬,還以爲有骨氣。
邢文燋最不喜歡像陳七這種的。
“也是呢,人多熱鬧。”陳璟笑道,“看球,不就是圖個熱鬧嗎?”
他同意跟邢文燋一起去。
要是陳七沒說那些話,陳璟倒也不必特意去陪邢文燋。如今陳七那态度,頗有挑釁意味。陳璟和邢文燋的交情還不牢固,陳七這麽挑釁,會惹惱邢文燋,陳璟需要鞏固下。
走到哪裏,都需要朋友幫忙。
所以,他沒有理會陳七,答應了邢文燋的邀請。
陳七氣得變了臉。
“混賬東西!”陳七罵陳璟和黃蘭卿,“瞧你們倆這谄媚模樣,還說什麽圖熱鬧!瞧見高枝,恨不能熱臉貼冷屁股,哪有半分骨氣?呸,下|流種子!”
這話說得比較難聽。
陳璟愣了愣。
黃蘭卿臉漲得有點紅。
邢二冷笑,斜睨了陳七幾眼,把陳七的模樣記下。
邢二不是一個人,他身後還跟着幾個朋友,都是來看球的。
聽到陳七這樣數落陳璟和黃蘭卿,有點指桑罵槐之意,把他們也罵進去了,而且對邢文燋不敬。
他們都忿忿不平,開口道:“小兄弟,出來玩的,嘴巴積德。”
“二哥好心好意邀請陳兄弟看球,怎麽招來你這番冷言冷語?”
“對啊,二哥又沒請你,你大可自己走開便是。陳兄弟和這位小兄弟,難道是你的仆人,非要跟你走?”
“你覺得沒骨氣?難道還要二哥親自邀請你,你才有骨氣?你可有這麽大的體面麽?别給自己擡價。”
七嘴八舌,把陳七諷刺了一遍。
陳七平素就是火爆脾氣,沒什麽心機。
随便挑撥一下,陳七就能跳腳。聽到這麽多嘲諷罵語,陳七當即臉氣得通紅,轉而怒視他們,準備發作。
“七哥!”陳璟上前,在陳七胳膊上狠狠捏了一把。
陳七隻感覺半邊身子麻軟,不由輕呼,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
“七哥今天氣不順,就先回家吧。我和蘭卿呢,想陪着邢二哥看場球,取樂取樂。七哥,你别掃興啊。”陳璟毫不客氣道。
“你......”陳七欲發作,卻發現自己半邊身子動彈不了,整個人驚了一身冷汗。
陳璟松開了手。
等陳七回過神來,陳璟和黃蘭卿跟着邢二,已經往邢二的雅間去了。
幾個人很快進了雅間。
邢二的雅間,是靠中間的位置,可以看到球場前面,也可以看到後面,視線最好了。
陳七回味過來,想追進去把陳璟和黃蘭卿拽出來。但是門口,站了兩個護院,個個身強體壯,陳七打不過。
他恨恨咬牙,心裏氣得半死,大罵陳璟和黃蘭卿是軟骨頭,居然讨好邢文燋!
不過,方才陳璟那麽一捏,陳七就掙紮不開......
陳七不由想到三叔生病那次,陳璟也是這麽一捏,他就痛得彎下腰去,半晌直不起腰來。
他也有點怕陳璟。
仔細想了想,陳七就尴尬了。
現在是自己去黃蘭卿訂的雅間,還是自己回家?
不管是哪種,都夠丢人的。
陳央及和黃蘭卿兩人實在太賤了!
“哼,狗一樣的東西,搖尾乞憐!”陳七道,“可憐又可悲!看到邢文燋就貼上去,什麽德行!我憑什麽跟他們生氣?我就要看球。”
說罷,他自己氣哄哄的,往黃蘭卿訂的雅間去了。
他在心裏狠狠鄙視陳璟和黃蘭卿,已經忘了是邢文燋邀請陳璟的。
要不是陳七貿然出口傷人,差點傷了陳璟和邢文燋的感情,陳璟也不會這麽丢下陳七,讓他難堪的。
黃蘭卿跟着陳璟,進了邢文燋等人的雅間。
這雅間,是靠中間的。雖然隻是一間,卻是普通雅間的兩倍大,很是寬敞。
陳璟來了之後,邢文燋讓他挨着自己坐。
黃蘭卿就落單了,坐在後面。
片刻,陳璟過來,和黃蘭卿敬酒。
黃蘭卿心裏不落忍,總想着陳七,低聲和陳璟道:“末人他沒事吧?這次,他定要生氣的。”
“沒事的。”陳璟道,“他自己亂說話,又自己生氣,與你無關的。做朋友,就應該爲了朋友好,而不是拖朋友後腿。末人他太任性。”
黃蘭卿連連點頭。
這話,說到他心坎裏了。
陳末人就是這樣,總是拖後腿,從來不替黃蘭卿考慮。
他是非常任性的,大概是一生遂順,沒遇到什麽坎坷,又不需要求人吧。
“......所以,你不必多想。兩個人做朋友,不是一個人的忍讓和遷就。你忍讓再多,他也隻當你無用軟弱。今天這事,你沒有錯。改日呢,把話和他說清楚,他要是能理解,你們還是兄弟;要是不能體諒,那是你們無緣分了。”陳璟道。
陳七是個任性妄爲的孩子。
他一點人情世故也不會顧及。
父母兄弟可以忍讓他一輩子,外人卻沒有義務總是寵着他。
這些話,不管誰告訴黃蘭卿,都有點挑撥離間,不合适。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