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學過......”清筠道。
說罷,她又低垂了頭,繼續洗布料。她發絲濃密鴉青,梳了低髻,有半縷青絲卻滑落,低垂在耳邊。暖陽照耀下,她的頭發泛出溫潤的光澤,映襯着雪白肌膚。
黑發雪膚,嬌嫩喜人。
從陳璟的角度望去,可以看到她輕垂的羽睫,像兩把小扇子,忽閃忽閃的。
“她是認得幾個字的。”李氏聽到陳璟問,又見清筠回答不清楚的樣子,就從屋子裏出來,站在屋檐下,手裏拿着針線慢慢做着,道,“我每個月都要對賬,她在一旁替我算。我認得的字,都教過她。”
李氏教清筠認字,其實不是爲了替她看賬,而是因爲陳璟的哥哥陳璋是個讀書人。
将來清筠給陳璋做妾,若是半個字不認識,李氏怕陳璋嫌棄她。
自己塞給丈夫的偏房,不能太過于窩囊,否則丈夫懷疑李氏的私心。
所以,李氏教清筠認字,是出于這個目的。
她希望清筠能記住幾句詩詞,将來陳璋和她說話,哪怕不能兩人對吟,也能明白陳璋再說什麽。
“那就是差不多的字都認識了。”李氏出來說話,陳璟也不好再隔着窗牖,他隻好也從屋子裏出來,“大嫂,您教過她寫字嗎?”
“這個,倒沒有。”李氏笑了笑,“從前要教的。她笨。手笨重,教了半個月,我也煩了。就沒多教。她至今不會拿筆......”
李氏教清筠認字,也不是專門抽出時間來教的。
隻是每次對賬,都會告訴清筠,刻意引導她。
日積月累,差不多的字,清筠就認識全了。
至于寫字,李氏原本是打算教的。隻是。清筠在這方面真沒有天賦,李氏也不是老夫子,沒耐心;那時候。陳文恭和陳文蓉年紀小,李氏要照顧孩子,還要服侍丈夫,一天真正空閑的時候很少。
教了幾天。清筠表現差強人意。李氏就放棄了。
人,大多數都是平凡的,全能的人很少。
像清筠,心算厲害,人又勤奮,針線活做得很好,已經比普通人厲害多了。但是寫字方面,她是真的沒有天賦。
李氏又沒有系統教過。
至今她認字。卻不會寫。
“這問題也不大。”陳璟走到了正屋,“大嫂。我有句話和您說。”
清筠不由側耳傾聽。
陳璟卻和李氏進了屋子。
“......咱們沒有家奴,外頭的賬房一時間也難找到合适。去旌忠巷借人,他們就把咱們的底細摸清楚了,這樣不好。
不如,您把清筠借給我,先頂用一段日子。等我聘幾個賬房,相處幾個月,看看人品,徹底放心了,再把清筠換回來,您說呢?”清筠聽到陳璟這樣對李氏道。
他們說話,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清筠心裏直跳。
她的頭更低了,使勁揉搓手裏的布料,恨不能把這塊料子揉碎,來壓抑心中的情緒。她感覺一陣陣的熱浪蓬上來。
半晌,這熱浪才緩緩退下去,驚覺很涼。可見方才那個瞬間,她臉有多麽熱。
幸而沒人看到。
“她能行嗎?”李氏卻道,“别叫她誤了你的事。”
“誰也不是天生的賬房。”陳璟笑道,“清筠的心算本事,幾十年的老賬房都比不過她。單單這一點,就比很多人強。”
李氏微微沉默。
然後,她聲音微低:“清筠呢,我當她是女兒養大的。雖說是丫鬟,也是不打不罵,精貴着呢。給你使喚,可以的。但是她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再說她,你可别怪罪她,也别罵她。”
李氏罵清筠,清筠無所謂。
但是外人罵不得。
李氏怕清筠做不好,最後受陳璟的埋怨,落不得好。所以,李氏先和陳璟挑明。别這會兒要清筠去頂事,回頭清筠做得不對,又怪她礙事。
陳璟失笑:“您見過我罵誰?”
李氏笑笑。
陳璟脾氣不急不躁的,說當面罵人,他大約不會。
“那行啊。”李氏道,“你開這個藥鋪,也是千難萬難。我恨不能親自去幫襯你。可我到底是婦人家,也不會算賬。讓清筠裝扮成男子,去幫襯你一把。”
既然開了藥鋪,李氏是全力支持陳璟的。
雖然她心裏仍是忐忑。
“多謝大嫂。”陳璟道。
他們後面的話,刻意放低了聲音,清筠沒有聽清,心微提,怕李氏不肯答應。
她微微緊張,把料子洗好,要晾起來。
“清筠,你來,回頭再晾。”李氏喊她。
“是,太太。”清筠放下布料,将濕漉漉的手甩了甩,進屋去了。
陳璟就從屋子裏出來。
他将清筠已經把布料洗好了,就去把布料搭在竹竿上,晾好。
他晾布料的時候,看了眼正屋。
檐下微風簌簌,半垂紗簾輕卷。清筠斜立在窗邊,半縷驕陽落在她的衣袂,繡了秾麗海棠的衣襟添了幾抹絢麗光芒,似清筠那年輕妩媚的臉頰。
陳璟隻能看到她的側臉。
李氏說着什麽,清筠微垂着腦袋。
最終,她輕輕點頭。
陳璟瞧見她唇角微翹,露出一點笑意,而後又快速斂去,快得仿佛是陳璟的錯覺......
“她是願意的。”陳璟心道。
果然,随後李氏把陳璟也叫進去,當着清筠的面,對陳璟道:“清筠是答應了。她也怕做不好,給你添麻煩。”
“不會的。”陳璟道。“清筠,你别害怕,我可以教你的。”
然後又對他大嫂道。“我三天後啓程,去清江藥市。掌櫃、夥計随行,讓清筠也跟着我。大嫂,您先拿三萬兩銀子給清筠......”
清筠吓一跳,不由啊了聲。
她從來沒有拿過這麽多錢。
李氏的錢,雖然由清筠保管,卻不能由清筠支配。她有點發慌。隻感覺這麽多錢,萬一弄丢了,死也抵不回來。
李氏也吓一跳:“去置辦藥材。需得這麽多銀子啊?”
平常頭疼腦熱,李氏也是請醫吃藥的。
每次買藥,一大堆藥材,也不過五百文錢。一兩銀子也不要的。三萬兩銀子。那要買多少藥材啊?
去清江藥市,路途遙遠,來回少則半月、多則一月,帶這麽筆巨款在身上,李氏很怕路上出事。
“這次去,主要想看看能不能遇到珍稀藥材。”陳璟道,“比如牛黃,比黃金還要貴。要是遇到了,自然都要買下來。将來有用途。還要其他的,看運氣。要是運氣好,遇到好東西,能買就多買些。
若隻買普通藥材,五千兩都花不了。下次再去采購藥材,我未必親自去。故而這次多帶點錢。”
李氏微微蹙眉。
她印象中的珍稀藥材,應該是百年人參啊、靈芝啊等。
牛黃是幹嘛用的?
央及會不是被人騙,買了不能用的東西回來?
李氏有點擔心。不過,她轉念一想,這些錢都是陳璟治病賺回來,不是陳璟的家底。陳璟怎麽折騰,李氏都不好多管。
男孩子嘛,總要吃一塹才能長一智。
年輕時吃點虧,能早點長大,也不算壞事。
“那好。”李氏答應。
陳璟點點頭。
他還有事要辦,就先出去了。
李氏從上次陳璟帶回來的匣子裏,取出了銀票,交給清筠。
清筠顫顫巍巍接過來,道:“太太,婢子害怕!要是丢了,婢子死也償還不了。”
“丢不了。”李氏笑道,“你從小在我身邊,素來穩重,我還不知道你?你别緊張,一緊張反而出錯。”
然後又道,“這會子,咱們把手頭的事放一放,我先教你寫幾個字,免得回頭二爺教你吃力。”
清筠點點頭。
她感覺心裏暖和。
似乎所有的血都沸騰了。
李氏教她寫字的時候,她頭腦嗡嗡的,混混沌沌,滿腦子都在想:“我要給二爺做賬房,我要跟二爺去清江......”
想到這些,心裏就靜不下來。
小火苗越蹿越旺。
“怎麽這樣笨!”李氏痛心疾首說。
她的話,把清筠驚醒了。定睛一瞧,自己将大顆的墨汁滴在紙上,一張紙都糊了。太太示範寫了幾個字,都被清筠弄得亂七八糟。
“太太......”清筠愧疚。
“好好寫,可要争氣。”李氏也沒有多罵,把這張紙收了,重新取了紙,筆端沾墨,寫了兩個字。
“清、筠。”清筠認得這兩個字。
這是她的名字。
于是,她在屋子裏,練了一下午清筠二字。
李氏一筆一劃教她。
可是沒有學過寫字的人,難度很高。雖然認識,也覺得像畫畫,别扭極了,怎麽也覺得難寫。
清筠都快要哭了。
陳璟出去兩個時辰,回來見她大嫂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樣,坐在椅子上。而旁邊的清筠,臉上沾了幾塊墨迹,也是憔悴極了。
滿地的廢紙,都是鬼畫符一樣的東西。
那是清筠寫的她自己的名字。
陳璟撿起一張,看着笑了半天。
“這橫豎撇捺都寫不好,就不要寫這麽複雜的了。”陳璟道,“明天我來教,先從簡單的開始。”
李氏大大松了口氣:“如此甚好。先生教我寫字的時候,都沒這麽費勁。你現在知曉,爲何我不肯教她寫字了......”
清筠又把頭低垂了下去。
陳璟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