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戌正,樓下勾欄的戲台上,已經開鑼打鼓,熱鬧喧嚣。
雅間的窗台上,懸挂了兩隻大紅燈籠,紅光照得屋子裏暖融融的;點了三盞燈,暈黃燈火與紅光相嵌,**靡麗。
“......這麽早?”蔡書閑高興站起身,笑道,“還以爲要等你們到午夜呢。”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知曉李八郎肯定會來的。
“你們更早啊。”李八郎道。
然後,他們彼此落坐。
沈南華沖陳璟微笑,她仍是那麽驚豔美麗。
今日的沈南華,穿着織金錦段長褙子,素白色瀾裙,身量婀娜窈窕;她青稠般的發髻,梳得高高的,露出了纖長白皙的頸項,鬓角各插了兩支珍珠梳篦。
珍珠映照着燈火,泛出淡淡流光,落在她雪色頸項上,她整個人,便有了種似玉的溫潤。
秾豔的五官,映襯着這種溫潤,生生逼退了世間所有的繁華盛景,谲滟绮麗
“你幹嘛盯着我表姐瞧?”蔡書閑倏然出聲,對陳璟道,聲音裏滿是不悅,“真是個孟浪的小子!” 李八郎就笑。
“......因爲你表姐好看啊。”陳璟道,“好看,自然要多看幾眼。”
李八郎下巴掉了,心道陳央及你也太直接了,不怕人家姑娘把你打出去啊?你這樣很好色啊你知道嗎?
屋子裏紅光原本就盛,他們也看不出沈南華是不是臉紅了。
隻見她纖濃羽睫微閃,咬了咬唇。
而後,沈南華擡起臉,眸光堅定,羞赧褪去。看着陳璟,問道:“你覺得我好看?”
李八郎咳了咳,想替陳璟打個圓場。
他覺得氣氛尴尬。
陳璟很嚣張的,直接誇人家姑娘好看,這樣很不莊重;而這姑娘,不似其他姑娘那樣,羞得半句話說不出來,她反而主動問。
這麽一問。她是不是有點生氣了?
李八郎看不出來,隻能猜。
反正蔡書閑是生氣了。
不能叫陳璟破壞了中秋之夜,李八郎還想好好和他的小猴子說說話兒。
隻是,李八郎尚未來得及開口,陳璟卻先說話了。
“是啊。”陳璟正面回答沈南華,語氣溫和,沒有**,沒有調笑,似說件平常之極的事。“我第一次見到你,便覺得你好看。” 陳璟失笑。
蔡書閑看得眼睛都直了。
沒想到南華表姐這麽直爽,如此大膽。
蔡書閑總覺得自己大方豪氣。但是。她當着男人的話,問不出她好看不好看的話。哪怕真的問了,男人肯定回答了。她也不可能說人家眼光真好......
如此一比,娴靜溫婉的表姐,讓蔡書閑大爲佩服。
真沒想到,她表姐這麽痛快!
陳璟和沈南華沒什麽,倒是李八郎和蔡書閑發愣半晌。
兩人的世界觀是不是受到了挑戰?
“......上次聽說你打架的事了。”沈南華繼續道,“邢文定我不太了解,孟燕居可是個混賬東西。”
“已經無事了。”陳璟道。
他不想在中秋夜說這種掃興的話。
“什麽事?”蔡書閑回神,連忙問陳璟,“你打架了?”
李八郎就把事情。簡單跟蔡書閑解釋了下。
蔡書閑聽到往人家酒裏吐痰。覺得惡心透了,差點反胃。
聽到陳璟下了邢文定的胳膊。又自己跑去接上,蔡書閑撇撇嘴,道:“老好人!”
她這話,不是褒義。
陳璟笑笑。
“那些無賴,沒有再打攪你們吧?”蔡書閑有點擔心,“八哥還要念書呢,要是不安靜,可怎麽辦?”
她這句八哥,說得很自然。
李八郎聽了,心湖仿佛投入了巨石,掀起了陣陣漣漪。
“沒有。”陳璟笑道,“他們也不敢......”
蔡書閑微微放心。
正說着話,跑堂的夥計端了瓜果點心上來,還開了幾壇酒。竹醪酒坊的酒,都是存在竹筒裏,沾染了竹子的清香。
因爲味道獨特,有不少的熟客專門奔着這酒來。
竹醪酒坊的竹筒酒,味道奇特,并不是最主流的,有回頭客,客流卻不大,故而名聲不顯。
竹筒酒,算是望縣的特色之一。
酒端上來,蔡書閑親自斟酒。
每個人跟前的杯盞倒滿了酒,蔡書閑迫不及待舉杯,然後她喝了一大口,舒服歎了口氣,道:“正是這個味道!”
這竹筒酒,兩年前端午的時候,她姑丈送了她父親一壇。
蔡家的人都覺得有點辛澀,不太喜歡,唯有蔡書閑愛得緊。
往後,逢年過節,兩家相互送節禮,沈家就要捎這酒去姚江,單獨給蔡書閑的。
蔡書閑喝的,都是外送酒,年份比較少。而在店裏賣的,年歲深,發酵更純,味道更佳。
她一口氣,把一大杯給喝完了。
豪爽!李八郎滿意地想。
“......别喝得太快,小猴子。”陳璟笑道,“這酒後勁大。要是喝醉了耍酒瘋,就丢臉丢到客人家了。”
“多嘴!”蔡書閑皺了下小鼻子,道。
陳璟笑,不再多言。
大家重新滿上,舉杯的時候,蔡書閑發現,陳璟隻是把杯子舉起來,又放下。等到添酒的時候,他就把杯中酒撒掉幾分,再滿上。
這男人!
蔡書閑不由大怒:“酒品觀人品。你這個人,人品太壞了,不是好東西!”
李八郎覺得她說得有點嚴重,又覺得她說得有道理。陳璟不喝酒這習慣,真的不太好。
一時間,李八郎默然。
“我不會喝酒的。”陳璟承認。
蔡書閑愕然:“還說得這麽理所當然。男子漢大丈夫,你不會喝酒,你是娘們嗎?”
“央及他真不會喝酒。”李八郎笑道,“算了,咱們喝,省了他那一份。”
蔡書閑蹙起秀眉。
她自己愛喝酒。所以不喜歡男人畏酒。
她還欲說什麽,突然一隻纖纖玉手,把陳璟跟前的酒盞端了過去。
沈南華端起陳璟那酒盞,一飲而盡,然後面不紅氣不喘,将酒盞重重頓在蔡書閑跟前:“聒噪什麽,我來喝就是!不會喝酒就是娘們?像你,不會拿針線,不能上竈廚。難道我也要說你是爺們嗎?”
居然當着外人的面,揭蔡書閑的短。
這是生氣了。
她們姐妹倆,感情很好,私下裏揭短也是常事。蔡書閑惹急了沈南華,沈南華說話是很毒辣的,直接踩蔡書閑的痛腳。
感情好。才會打打鬧鬧。
有時候寫信,她們也相互調侃。
但是沈南華這個人,有個脾氣。就是在外人面前,娴靜溫柔,絕不洩露半分情緒,除了在蔡書閑跟前。
蔡書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外在場,沈南華說話不客氣呢。
“......你酒量好,我不和你拼。我要細細品嘗。”蔡書閑有點怕生氣的沈南華,笑嘻嘻打岔。她甚至都不敢再取笑,說沈南華護短什麽的。
這麽一鬧,蔡書閑再也沒有勸陳璟喝酒。
沈南華回眸。沖陳璟眨了眨眼睛。
像隻小狐狸。
沈南華舉止端莊溫雅。有大戶千金的氣度;她的長相卻是秾豔妩媚,特别是她的眼睛。斜長微挑。眨眼的瞬間,妖媚又不失可愛,像隻雪白的狐狸......
陳璟頓了頓。
好半晌,他才慢慢透出一口氣,回了一個淡笑。
喝了一壇酒,吃了幾隻螃蟹,大家的酒興都到了頭。
蔡書閑也感覺酒勁上來了,屋子裏熱得很。
桌上放了幾個柑橘。
沈南華拿起一個,緩緩剝開。金黃的橘皮在她雪白十指間翻飛,似金色彩蝶蹁跹,煞是好看。
她将柑橘破開,拿了一半,遞給蔡書閑,又拿了一半,遞給了李八郎。
兩人接了,都道謝。
“......我熱得緊。”蔡書閑對李八郎道,“樓下是不是有賣梨湯的?我要下去喝一碗。”
“我去替你買。”李八郎道。
“我也去。”蔡書閑笑道,“我正要透透氣......”
他們倆就跑了下去。
屋子裏隻剩下陳璟和沈南華,空氣頓時就凝固起來。
陳璟總感覺呼吸緊,有點透不過來氣。
沈南華則毫無異常,緩緩剝柑橘。
然後,她把一半的柑橘,遞給了陳璟,自己拿另一半吃。
陳璟接在手裏,沒有吃,隻是怔怔想着什麽。
“......上次在沈家門口,你爲何不理我?”陳璟問她。不知爲何,他的聲音有點輕,似喁喁私語。
沈南華垂眸,沒有回答。
陳璟沉默一瞬,換了個問法:“你......你是記得我的吧?”
“記得。”沈南華道。
她的聲音也輕,好似沒有着力點,有點飄忽。
“記得便好。”陳璟笑了笑。
沈南華也笑了下。
屋子裏重新寂靜起來。
沈南華隻感覺臉上一陣陣的燥熱,不知是酒勁還是旁的,熱得也燒灼了。她起身,趴到了窗台前,往對面勾欄看。
戲台上在耍百戲,熱鬧極了,戲台下面圍滿了人。
陳璟也起身,站在另一邊的窗台前吹風。
“......我閨名叫南華,排行第十,家裏人都叫我十娘。”沈南華倏然道,“我知道你叫陳璟,表字央及,住在七彎巷,行二,你哥哥是舉人。”
陳璟轉臉,隔着窗棂看了眼她。
她沒有轉頭,繼續看着外面,似自言自語道:“......瞧,我說我記得,不是哄騙你的。”
陳璟緩緩回頭,亦看着外頭。
夜風微涼,吹在面上,溫柔舒适。
“十娘。”陳璟緩緩念着這個名字,舌尖似挑起了一抹绮麗。
“嗯。”沈南華答應着,卻沒有回頭。熏風吹散了她一縷青絲。那青絲似墨稠,在瓊華裏初綻缱绻。
明明很熱鬧,陳璟卻覺得靜谧。
很安靜,整個世界隻有他和沈十娘。
“沈十娘!”
竹醪酒坊的樓下大街,孟燕居正巧路過,一擡頭看到這一幕,驚歎駐足!
他一仰頭,就看到了二樓的窗台下,站了個女子。燈籠的光,落在她臉上,谲滟妖娆,而又端莊溫婉,似九天之上的狐仙,莅臨凡塵。
他認識,那是沈十娘。
“誰啊?”孟燕居的同伴也擡頭看。
卻隻見一個淡淡的輪廓,是個女子,纖柔窈窕。
其實根本看太清楚,隻是孟燕居見過沈十娘,魂牽夢繞,一瞧見她的身量,立馬認得出,甚至在腦海裏幻想出她的面容,隻當是能瞧見的。
要是真的能看見,他就會知道,旁邊站的是陳璟。
“沈十娘......”孟燕居癡癡道。
他拉住了身邊的青衣男子,“邢二哥,咱們就在竹醪酒坊吃酒吧!”
“......可是,在醉霄閣定了席面啊。”邢二擰眉。)
ps:??我這個周末要回趟老家,所以隻得把兩天的更新拆成四天的,每天單更。我知道這樣很無恥,很對不起的大家。但是回家是有事,然後又是三四個小時的車程,真怕來不及寫,隻得這樣了,對不起啦!我回來之後,盡量趕緊把欠下的補起來,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