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行好的人,遇到跳梁小醜往往不知如何應對,不好同他一般見識,隻得吃虧,任由欺負。像劉苓生這樣,有意叫陳璟爲難,在場的其他大夫也遇到過類似的事。
這種事,簡直是大夫們心裏的痛處。
除了暗地裏咬牙切齒,他們也拿劉苓生之流無法,想起來就晦氣。因爲處境相似,他們心裏都偏袒陳璟。
不成想,陳璟反駁了,一句話就把劉苓生吓住了,其他大夫好似自己出了口氣,都笑了起來。這個時候,他們不敵視陳璟,甚至忽略了劉苓生數落陳璟“醫德有虧”其實是真事。
“陳央及!”劉苓生當時被陳璟吓了一跳,事後又懊惱,咬牙道。
陳璟卸下那胳膊的傷勢,劉苓生也是親眼所見。他自負醫術高超,也無法接上,故而真的膽怯,怕陳璟也對付他。
陳央及犯渾的時候,連邢家的三少爺都敢打,簡直是個愣頭青。
光腳不怕穿鞋的,要是惹急了陳璟,陳璟真的可能打劉苓生的,所以劉苓生害怕了。愣種,又會醫術的愣種,還是蠻可怕的。 何必怕他?
于是,劉苓生強撐起硬氣,還欲教訓幾句,卻聽到陳璟道:“咱們還是别打攪邢官人歇息,都出去吧。剩下的事交給倪大夫即可。”
胳膊接上了,還要固定好。
陳璟把剩下的事都交給倪大夫,就等于把功勞都留給了倪大夫。
他自己到底是行兇者。多逗留總歸不妥。
“那告辭了”龔至離領頭,給邢父施禮,大家退了出去。
陳璟也跟着,退到了東次間。
劉苓生隻得跟了出來。
他還想說什麽,卻隻見幾位大夫,将陳璟圍在中心,都在和陳璟交流從醫、正骨經驗等。談得很盡興。
再上去找事,顯得自己像個潑皮。
劉苓生忍住了。
須臾,邢太太張氏和孟燕居從梢間出來。他們私下裏說了半天的話,張氏從孟燕居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太太”幾位大夫給張氏見禮。
張氏就問:“如何了?”
“已經接好了。”陳璟回答,“胳膊接上。需得固定住。倪大夫還忙碌,一會兒就妥善,太太寬心。” 孟燕居面容恢複了幾分,臉上笑容柔和。他原本就男生女相,長得漂亮。不面目猙獰的時候,是很讨喜的。
“你先回去吧,改日再來玩。”張氏轉頤,對孟燕居下了逐客令。
孟燕居恭敬道是。折身出去了。
而後,倪大夫也出來。
邢文定的胳膊固定好了。已經無礙。
“老朽每天巳初一刻,來給三官人揉撚胳膊,活絡筋骨。”倪大夫對張氏道,“一個月左右,便能靈活自如,往後也不會留下病根。”
“有勞了。”張氏道。
她看了眼陳璟。
不是陳璟登門揉撚,而是倪大夫,這最好不過的。
免得邢文定看到陳璟,心裏不快。
陳璟這麽懂輕重,也是個機靈的孩子。
“已經無事,我便告辭。”陳璟笑道,“昨日在牢裏關了一宿,衣裳都是馊的,不知爬了多少臭蟲,回去換身衣裳。”
張氏點點頭。
她吩咐貼身婢女:“給幾個大夫紅包。”…
今日來的大夫,每個人都能拿到診金。
陳璟趁機又道:“昨日徐大夫,真是挺冤枉的。他的确是盡心盡力爲了令郎治病,不存害人之心。
早上我們從牢裏出來的時候,我順便跟縣尊大人求個情,把他也放回去了。還請太太仁慈,别再追究他。”
跟縣令求情,縣令就把邢家送入牢房的人放了
這面子很大啊!
你小子是在炫耀吧?
張氏心裏,對陳璟更是好奇。
她微微颔首,道:“不會再追究的。”
陳璟道謝,從内院出來,找到了在邢家中堂喝茶等候的沈長玉,乘坐沈長玉的馬車,離開了邢家。
等大夫們離開之後,張氏進去看邢文定。
邢文定已經睡下了。
邢父守在一旁。
張氏輕手輕腳進來,看了看孩子。隻見孩子兩條胳膊都被固定住了,睡覺有點困難,卻睡得安詳,露出一個淺淺笑意。
邢父則一臉滿足。
張氏拉了拉丈夫的袖子,讓他出來,到東次間說話。然後又吩咐邢文定貼身的大丫鬟:“照看好少爺。”
丫鬟道是。
夫妻倆就從邢文定的裏卧離開。
邢父一夜未阖眼,有點疲憊,張氏對他道:“回去吃些東西,睡一覺吧,晚些時候再來看三郎。”
“也好。”邢父答應。
張氏又吩咐粗使丫鬟:“不管家裏誰來看三少爺,便說三少爺在靜養,不許打攪。沒有我的同意,不要放人進來。”
丫鬟道是。
回到正院,張氏自己的丫鬟,端了早膳來。
張氏親自爲丈夫布讓。
邢父坐在首席,慢慢喝粥。
張氏當着他的面,處理家務事。她把大丫鬟叫到跟前,對她道:“同門房上的說一聲,給徐氏藥鋪擡四盒點心、五十兩銀子,便說昨日驚了徐大夫,給他壓壓驚!”
“是。”丫鬟出去吩咐。
邢父就點點頭,笑道:“徐逸大夫啊。人是很好的。昨日他自己接骨錯了,急得不行,你還非要把人關一夜。送到牢裏去。他也委屈得很。”
“我這不是叫人去賠禮嗎?”張氏輕笑。
她隻有在丈夫面前,才露出幾分溫和。
對于家裏其他人,哪怕是兒女,她都是嚴肅冷漠。
邢父笑,很滿意。
“三兒的胳膊,真是陳官人下的?”邢父想到陳璟,又歎了口氣。
張氏點點頭:“是啊。”
“唉。那孩子看着一臉和氣,沒想到如此狠辣,真是人不可貌相。”邢父歎氣道。“往後少同他來往。他因爲什麽,和三兒結了大仇?”
“孟燕居說了一通,我聽着,十句有九句是他杜撰的。他既杜撰。自然是要遮掩。不占理的。我已經派人去打聽。昨日在瓊漿坊門口,看熱鬧的人不少。”張氏道,“一會兒就知曉緣由了。”
“不管什麽緣由,傷人卻是不行的。”邢父說。
張氏颔首,認同丈夫的話。
邢父繼續喝粥。
他一碗粥尚未喝完,張氏派出去打聽消息的小厮,把瓊漿坊的掌櫃找來了。事情的經過,瓊漿坊的掌櫃最清楚了。
瓊漿坊背後是沈家的股。掌櫃的倒也不怕邢家,故而大大方方。把昨日之事,前前後後說了一遍:“跑堂了夥計眼皮淺,拿了錢就把陳七公子的酒,交給了孟官人。
孟官人拿到樓下,讓叫花子吐了幾口濃痰在酒裏。原本,陳七公子幾人也沒發覺,喝得高興。是孟官人自己去說,這才惹惱了陳七公子,要打起來。
陳官人原本隻是路過,看了看熱鬧,也不知爲何,邢官人脫了鞋子,扔陳官人。沒扔着,陳官人轉身就把他的胳膊折了”
邢父聽到往酒裏吐痰那段,手裏的筷子就掉了下去。
他正在吃東西,差點惡心得吐了。
張氏聽了,不由大怒:“簡直下|流!原本就是上不得台面人家出身,行事這般無恥,果然都是些下賤的東西!老三那賤種,拿來打死我也不怨!”
邢家這幾年發迹,家裏人自稱是豪門大族,在外頭風光。
可是外人都說,他們依舊下賤。孩子行這種事,越發證實了外頭的罵語,張氏怒火攻心。
賤|種、下|流這種話,她是氣急了,說的反話。她罵自己或者自家孩子,從來不吝啬,卻不準外人罵。
瓊漿坊掌櫃的被她吓住了。
“消消火。”邢父陪着笑臉,勸妻子,“孩子不懂事,的确胡鬧。這次的事,咱們家孩子錯在先”
邢父是個特别善良的人。
自己孩子吃了那麽大的虧。當事實擺在面前的時候,他依舊能公正說自家孩子有虧。
張氏卻氣得要死。
她氣自己的兒子不上進,使用這種下賤手段。
給他錢,供他念書,單獨給他請先生,指望他甩了“紙馬邢氏”名頭,能堂堂正正受人敬重;又因爲孟燕居爲人倜傥雍容,望縣所有的世家公子都不及孟燕居氣質好,所有張氏讓邢文定多和孟燕居來往,學學孟燕居的貴氣。
同樣是暴發之戶,孟燕居的氣質,張氏羨慕不已。
不成想,孟燕居背後,居然是這麽個肮髒東西。
邢文定不思進取,跟着孟燕居,居然學得更加潑皮無賴,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張氏如何不氣急敗壞?
“去把三郎叫來!”張氏生氣起來,都要發洩一通,才能平靜。
她經常打邢文定。
邢父吓了一跳,不準丫鬟去叫邢文定。他勸說張氏:“三兒剛剛斷了胳膊!”
“他活該!”張氏怒道,“我要再打折他的胳膊,讓他不學好!這隻是樁小事,再去打聽打聽,他們肯定還幹了其他龌龊事。”
張氏第一次知道,自己兒子在外頭是這般纨绔。
她覺得,孩子充其量強勢點。沒想到,這麽使壞。
要是真的幹點什麽其他壞事,張氏也不至于如此生氣。讓人酒裏吐痰,不是壞,是下|流,連潑皮都不屑用的手段。
邢文定辜負了張氏的期望。别人背後嫉妒邢家得勢,什麽難聽的話都有。可是身爲邢氏子弟,往下流走,就正中了那些攻殲他們人的下懷,讓仇家快意。
張氏恨,就是恨這點。
她已經完全沒了再去找陳璟算賬的打算,心裏隻恨邢文定不争氣,也恨自己看錯了孟燕居。
邢父攔着,不準她再打孩子,她也忍住了。
打發走了瓊漿坊的掌櫃,張氏又叫人去搜集孟燕居和邢文定在外頭作惡的證據。
她要看看,她兒子到了什麽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