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陳璟連他家在哪裏都不知曉。
陳璟則伸了伸胳膊,感覺渾身不對勁,被馬車颠簸得有點散架似的,道:“改日改日!您天天到玉苑河邊散步,自然就住在這附近,離得又不遠,想什麽時候去都可以。我還是先回家。”
楊之舟不勉強,将陳璟送到七彎巷的巷子口。
巷子口那株古槐樹,亭亭如蓋,枝葉繁茂,有幾個孩子在樹下玩耍。
馬車剛剛停穩,另一輛馬車也駕了進來。車夫把馬車往旁人停一停,給後來的馬車騰個落腳地方。
巷子太小,馬車不好進出,都在巷子口停車,從門街牽車進門。
陳璟下了車,旁邊馬車上也下來兩個人。
一男一女。
男子二十歲左右,穿着佛頭青纻絲直裰,挺拔颀長,五官俊朗;另一個是女孩子,十一二歲模樣,梳着雙髻,帶了兩朵珠花,穿着翠綠色纏枝海棠褙子,俏麗可愛,就是神态有點冷漠。 陳璟看了眼他們。
這兩個人,陳璟不認識,不是左鄰右舍。
見陳璟看過來,那女孩子秀眉橫掠,也看了眼陳璟。
金色驕陽照在女孩子臉上,映出奪目光彩,她那雙明亮眼睛裏亦灑進了金色碎芒,盈盈照人。隻是那眼神,有股子鋒刃般寒意,劈面而來。
戒備!
這女孩子對看他們的陳璟很戒備。
倒是一旁的男子,淡然微笑。
陳璟沖他們拱了拱手,就挪開了眼,不再看他們,隻是對車上的楊之舟:“明日去拜訪您。”
楊之舟點點頭。
明風把陳璟的東西拿下來。
楊之舟的馬車,重新掉頭離開。
想到了什麽,楊之舟突然掀起簾子,喊車夫道:“停下。”他往巷子裏看了一眼。
七彎巷的巷子裏,陳璟拿着包袱,走在前頭;他身後,跟着方才下車的男女,他們放緩腳步,和陳璟隔了一段距離。
楊之舟微微蹙眉,目光鎖在那個男子身上。
明風就問:“老爺,是喊陳公子有事?”
楊之舟沒有回答。
倏然,走在陳璟身後的男子,似乎感覺到了異樣的目光,腳步停住,轉頭來看。楊之舟連忙将車簾放下,命車夫駕車。 楊之舟微感驚訝:方才瞧見那個男子的面容,似乎哪裏見過的。但是,又想不起來,隐約覺得熟悉。
而那個男子的背影,也好似見過。
可對方不過二十來歲,不是楊之舟結識的人。
哪怕見過,也應該是這幾年的事。近年見過的人,記得起來才是,偏偏卻記不起來。
“小時候在望縣長大,會不會是那個時候認識某人的兒子或者孫子?小時候的事,總有印象,卻模模糊糊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楊之舟想了半天,仍是毫無頭緒,就這樣對自己說。
一點小事,楊之舟很快就放下了。
又因爲乘坐馬車,一路上和陳璟猜枚,勞心費力。楊之舟年紀大了,強撐了一路,現在卻有點腦殼疼。
他懶得再多想,往車廂裏一靠,阖眼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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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璟回到家,大嫂和清筠驚喜不已,忙迎接了他。
看着陳璟風塵仆仆的,大嫂接過他手裏的包袱,清筠去打了清水,給陳璟洗臉。
“二爺都瘦了!”清筠看在一旁服侍陳璟淨面,有點心疼道,“是不是明州的夥食不好?”
陳璟笑了。
跟夥食沒關系。盛夏天熱,總要清減幾分。他出去那幾日,正好是一年中盛夏最熱的時候。
“沒有,在楊家吃得好、住得好。”陳璟道,“天氣熱嘛,總要瘦些。我瞧着你們也瘦了點。”
他看了眼耳房,發現李八郎不在,就問他大嫂:“八哥哪裏去了?”
“今日文恭和文蓉休沐,八郎帶着他們去逛市集了,也快回來了。”大嫂道,然後問陳璟,“楊家的老爺如何,治好了嗎?”
“治好了!”陳璟笑道,“我可是得了藥祖的真傳,哪有治不好的病?”
大嫂和清筠卻不知道他是故意吹牛逗樂,以爲是真的,目帶崇敬看着他,都滿是欣喜。
陳璟笑,洗好臉之後,回屋換身幹淨衣裳。
李氏看着他的包袱,疑惑問清筠:“他出門的時候,帶包袱了嗎?”
“沒有。”清筠肯定道。
那這裏面就是楊家送陳璟的東西,而不是換下來的衣衫。不是髒衣裳,李氏就沒動,依舊放在桌上。
陳璟更衣出來,到中堂和大嫂、清筠說話。
他指了指院牆那邊,問大嫂:“鄰居搬來了,如何,好相處嗎?”
“搬來了。”大嫂笑道,“是個年輕的官人,帶着他妹妹,出來行商。聽說是父母去世,他接管了家業,教養妹妹。還沒有成親,故而沒有妻子兒女。是正經人。”
大嫂對隔壁的人印象不錯。
衣着得體,舉止得當,言談有禮,就容易給人“是個好人”的印象。而爲人到底如何,身爲鄰居,不必要去深究,能維持表面上的和睦就夠了。
“......就是那位姑娘,不好相與。”清筠加了一句。
“怎麽不好相與”陳璟問。
“他們搬過來第二天,那位姑娘的貓,傍晚時跳到咱們家院子裏。舅老爺捉到了,咱們姑娘稀罕極了,說要玩一會兒。結果,隔壁那位姑娘,冷着臉抱了回去,似很生氣。”清筠撇嘴道。
李氏輕輕啧了聲,道:“别這麽說,原本就是人家的貓。有的人就是不喜歡别人碰自己的東西,沒什麽不好相與的。”
清筠覺得那個姑娘難相處,李氏卻能理解。
那個姑娘,和陳文蓉年紀相仿,原本可以做個玩伴的。而她,絲毫沒有結交陳文蓉的心思,冷漠孤傲。大概是不喜歡文蓉的性子。
這種事,李氏也不強求。文蓉在族學裏念書,和旌忠巷那邊的小姐妹要好,平日裏有人陪着玩。
倒是那位姜公子,留下來賠禮,說“舍妹愛貓如命,不喜旁人抱,唐突了”,然後和他們聊了半天。文質彬彬,知禮懂禮,把自己的家世說了一遍,是個坦誠人。
“我方才在巷子口遇到了他們。”陳璟道,“那位姑娘年紀小小的,眼神倒是鋒利得很,不太友善,可能覺得咱們是壞人。既然處不來,就疏遠點吧,沒得招人讨厭。”
“對,婢子也是這樣想的。”清筠聽到陳璟贊同她,立馬合聲。
李氏搖頭笑了笑,道:“你們啊,孩子氣。鄰裏之間,就是要和和氣氣的,彼此讓一步。姜家新來的,不知咱們的底細,保留些也是人之常情。咱們是老東家,禮讓幾分,是咱們的禮數。别計較了。”…
“太太菩薩心腸。”清筠贊道。
李氏的心地好。
陳璟笑了下,也說:“大嫂的心是最善良的。”
李氏笑罵,說陳璟取笑他。
看到桌上的包袱,李氏随手拿給了清筠,道:“送到二爺房裏去。”
清筠接過,道是。
“别,東西交給大嫂吧,您幫我保管。”陳璟道,“這裏頭還有幾把折扇,拿出來,回頭送八哥兩把,剩下的送給旌忠巷那邊的兄弟們,放着浪費。”
清筠就放了回來。
李氏好奇問:“還有什麽啊?”
陳璟幫着解開了包袱。
有兩個匣子;一個長盒子,裝着折扇。
“這裏面裝着藥渣,明早我倒到玉苑河裏去。”陳璟把一個紅漆描金海棠的匣子先拿出去,“這藥渣裏透着秘方,不能叫人拿去了。”
李氏和清筠相視一眼:秘方,什麽秘方啊?
她們知道醫學世家都有秘方,這是常識,卻不知道陳璟居然也有秘方!
另一樣黑漆雕花的匣子,就是銀票。
陳璟聲音放低了幾分:“楊家給的,十二萬兩,大嫂您替我收着!”
“什麽?”李氏隻覺得驚雷在耳邊炸開。
清筠也聽到了,同樣懵了。
“多......多少?”李氏又追問一句。
“十二萬兩白銀。”陳璟補充道,“楊老爺給的。”
李氏腳有點軟,睜大杏眼看着陳璟,難以置信。
清筠也錯愕。
屋子裏頓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倏然,一道黑影竄了進來。
李氏和清筠又吓了一跳。
特别是清筠,吓得驚呼:“哎喲!”
“喵。”黑影落地,是隻黑貓。
李氏連忙把那個黑漆雕花小匣子抱在懷裏,進了裏卧,打開箱籠,将這小匣子小心翼翼收起來,落了兩層鎖。
先收起來要緊,什麽話等會兒再問。
等李氏收好出來,隻見陳璟已經把那隻黑貓捉住了。
他問清筠:“這就是隔壁那隻貓?”
清筠點點頭,驚魂未定:“好些日子沒見了,怎麽又跑過來了?這貓真吓人,都是黑的,隻有眼睛是黃的,虧得咱們家姑娘還說喜歡!”
他們正說着,院門響起,有人敲門。
是隔壁來尋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