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出言不遜

老太爺這麽大年紀,還這麽大的火氣。

他摔了隻茶盞,扭頭就問陳璟:“你嫂子賣了祭田,你可知曉?”

果然是這件事。

看來二伯和三堂兄查到了,告狀到了老太爺跟前。

對他們有什麽益處呢?

爲何要查七彎巷的事?

“我嫂子并沒有賣掉祭田。”陳璟道。

他的語氣很肯定,甚至帶着幾分平淡,不帶驚疑,根本不是猜測。

老太爺和陳二就判斷他不知情,而且信任他嫂子。到底隻是個孩子,他們也不怪陳璟。

“哼。”老太爺一甩袖,擡腳往外走。

陳二忙跟了出去。

陳璟隻得緊随他們其後,心裏在想:老太爺這麽一把年紀,脾氣挺暴躁的。聽說他年輕時喜怒無形于色,裝了一輩子高冷,到老終于随心而爲。

還不錯,陳璟想。

松鶴堂的中堂,二伯和陳三父子倆端坐。他們倆都穿着寶藍色團花束腰裰衣,眉眼間暗攜幾分喜意。

老太爺出來,父子倆忙站起來行禮。

然後,他們看到了陳璟,表情有點驚訝。

大概沒想到陳璟會在這裏。

來做什麽?

是聽到了風聲,提前來辯解的嗎?

陳璟給二伯父子倆拱手行禮,然後站到了陳二身後。

“......派人去把七彎巷的李氏叫來,也把大老爺叫來。”老太爺在正位坐定,聲音不怒自威。

管事的小厮忙道是,轉身去吩咐了。

很快,大伯就來了。

大伯穿着月白色細葛布素面直裰,很家常的一件衣裳,衣襟攜了幾分酒香。他上個月又得了個十八歲美妾,這些日子整日不出門,在家裏喝酒作樂。

他沒有喝醉,但身上既有酒香,又有脂粉香。

老太爺一瞧這模樣,就怒了:“你可知曉七彎巷的事?”

大伯顯然不知道,目光茫然看了眼陳二。

陳二這時候也救不了場,低垂了腦袋,不和父親對視。

“......七彎巷?”大伯幹咳,“央及又惹事了嗎?”

然後就看了眼站在陳二身邊的陳璟。

陳璟挪開了眼。

大伯親兒子都不幫忙,陳璟自然也不會去觸黴頭。

“老二,你說!”老太爺氣得變了臉。

大老爺身爲家主,居然毫不知情。這些年,他越發儀仗陳瑛,漸漸沒了家主的威嚴和體面。

二伯神色間有幾分傲然與得意,把七彎巷李氏買了祭田一事,繪聲繪色說了一遍,又把他是如何發現的,也講了一遍。

“......也是偶然,要不然我們也不會知道,叫李氏糊弄我們。”二伯歎氣。

他說罷,看了眼陳璟,又道,“央及,你哥哥不在家,你嫂子如此大膽,可是姚江的李氏在背後撺掇她?”

陳璟聽到這裏,終于明白二伯的用意。

大伯和陳二不知道的事,被二伯和陳三知曉了,告到老太爺面前。這是告訴老太爺,他們二房父子辦事更有能力。

同時,也挑撥七彎巷和姚江李氏的關系,讓大嫂斷了依靠,以後任憑旌忠巷裁奪。

“二伯父!”陳璟表情凜然,“敬您是長輩,叫您一聲伯父,您可别倚老賣老,說話不講分寸!”

這話,有點教訓的味道。

隻有長輩教訓晚輩,哪有晚輩對長輩如此出言不遜的?

二伯當即變了臉,怒目而視。可是老太爺和大伯在場,他也不好貿然發作,就冷哼了聲。

“......我大嫂,根本不曾賣祭田!”陳璟不顧二伯臉色難看,繼續道,“您從哪裏聽來的謠言,誣陷我嫂子,我們也不計較。您鬧到伯祖父面前,惹得伯祖父不悅,這是爲子不孝;您不分青紅皂白,就出言挑撥、陷害,這是爲長不尊!”

他這話,說得肅然威嚴,頗有幾分長者教訓晚輩的氣勢。

大伯、陳二包括老太爺都微愣,不約而同看着陳璟。

二伯父子則都變了臉,兩人氣得呼吸不穩。

“好,好,好!”二伯氣急反笑,“央及啊,你學得伶牙俐齒,你嫂子教得好!說這些也無用,等你嫂子來,讓她把祭田的田契拿出來,咱們當面對證!”

告訴陳二老爺這個消息的,是二老爺認識的一個可靠掮客。

李氏的田産,就是他經手的。

後來,他把田産轉給了另一位掮客,因爲那位掮客找到了大主顧。

那位大主顧,一口氣買了兩千畝良田。

至于那位大主顧是誰,交易的掮客很保密,說不能講,對方很有來頭,不願意透露名姓。

七彎巷既然到了賣田的地步,自然沒錢再買回去,更沒錢一口氣買二千畝那麽多。這件事,發現在陳璟治好賀振之前。

那時候,七彎巷還沒有拿到賀家的診金謝禮。

李氏就不是什麽有來頭的大主顧了!

陳二老爺确認了好幾遍,直到消息确實,才敢告到老太爺跟前。

“央及,不許無禮。”陳二也道。

他說話的時候,忍不住噙了笑意。

陳璟敢那麽說長輩,陳二卻不敢,所以他覺得很痛快。

二老爺的心思,陳璟可能不知道,陳二卻一清二楚。

老太爺想讓陳璟到松鶴堂念書的事,端午節後,就在家族裏傳開了。多少子弟不服啊!

“誰不想老太爺青睐?”

能到松鶴堂念書,這是老太爺的器重,以後就可以像陳二一樣,打理家族的核心産業,在家族占得一席之地。

這麽好的機會,卻便宜外人,旌忠巷的子弟們如何甘心?

并不是每個人都像陳七和陳璟這樣不懂得珍惜機會。

“二叔是庶子,等将來祖父百年,旌忠巷分家,二叔那一房就要成爲庶枝,慢慢成了旁枝。就算平分家産,也隻能分得比較差的。沒有豐厚的家業,二房可能會落寞,他們父子不甘心啊。”陳二想。

那些兄弟們誰不精明?

假如陳璟的機會能讓給二房的陳三陳珉,對二房大有裨益。

陳二老爺想了辦法,急急忙忙去搜集陳璟的不德之行,不成想,最後挖到了這麽大的消息。

七彎巷的李氏,居然敢賣祭田!

這就不僅僅是七彎巷的過錯,連大房也有責任:他們身爲嫡子長房,家族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們居然不知情,這是他們能力有限!

此舉,既可以斷了七彎巷和旌忠巷的來往,讓老太爺不再器重陳璟,把機會讓給其他旌忠巷的子弟;也可以挑撥大房和老太爺的關系,根究大房父子倆監督不力之責。

當然,二房并不是想憑這點小事就取代大房。

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

這件事,就是一跬步。

這隻是個開端。

陳璟和他大嫂,就是這個開端的炮灰。

松鶴堂的中堂,氣氛窒悶,大家各懷心思。

二伯父子,對陳璟滿是憎恨。

特别是二伯,之前他并不讨厭陳璟的,現在卻覺得這孩子面目可憎,比長房的陳二陳瑛還要讨厭。

“都兩年了,陳璋大概是回不來的。”陳二看了眼二老爺,又看了眼陳璟,在心裏默默想,“要是陳璋還活着,二叔是不會這麽明目張膽給七彎巷使絆子。

說到底,七彎巷賣不賣祭田這件事,除了祖父,其他人也沒有資格管。假如陳璋還在,賣他個面子,大家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

陳二就特别看不慣二房這幅嘴臉。

最近,二房特别不安分,是有誰在背後挑撥嗎?

陳二這麽想着,門外傳來腳步聲,七彎巷的李氏終于來了。

李氏穿了件石榴紅十樣錦妝花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碎步婀娜,進了松鶴堂。見祖父坐在正爲,李氏斂衽屈膝行禮:“伯祖父。”

“起來。”老太爺聲音冷然。

李氏道是,直起了身子,快速擡眸掃視了眼滿屋子的人。然後,她臉色瞬間慘白,神色發抖。

她極力裝作鎮定,但是裙裾微動,她的腿在打顫。

看到這一幕,陳二老爺和陳三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李氏在害怕,她心虛。

這就坐實了她賣掉祭田的事!

陳二也瞧得明白,看了眼陳璟,心道:“從李氏的反應看,她很害怕。央及方才大義凜然罵二叔,估計是不知情。”

現在,隻怕陳璟先下不來台。

陳璟卻好似不懂,依舊鎮定自若,神态安然。他看了眼他嫂子,眸光裏帶笑,有種鼓舞人心的力量。

李氏卻沒看陳璟。

她低垂着腦袋,來壓抑她的膽怯害怕。

“......李氏,你可知今日叫你來,所爲何事?”老太爺聲色俱厲,問李氏。

李氏袖底的手,攥得緊緊的。然後,她終于擡眸,目光裏已經多了份故作的淡然,道:“孫媳不知。”

她仍是害怕。但是這份害怕,已經收斂了很多。

這個女人,是很強悍的。

她臉色依舊蒼白,卻添了分楚楚動人。

平心而論,整個陳氏玉字輩的媳婦中,李氏的氣質是最出色的。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依舊腰細如柳,面白如玉。

她一張圓臉,大大的杏眼,眼神明媚又堅毅。

李氏的丈夫陳璋,性格雖溫和,卻很有主見,而且行事周到,頗有手段。李氏嫁過來,耳濡目染,她行事風格,多少帶了她丈夫的影子。

女人欣賞一個男子的優點,也會暗中模仿,漸漸打上了那男子的印痕。

陳二的幾位妻妾,沒人像他。他想,他還沒有陳璋那樣的魅力?

“不知?”那邊,老太爺聲音低沉了幾分,“你們分家所得的那幾百畝祭田,現在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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