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要的五倍子、蒲公英和苦參買了回來。
他讓廚房的下人全部倒入一口大鍋裏,煮出滿滿一鍋水。
等藥汁熬出來,就可以藥浴。
家裏下人連忙去準備。
起竈熬藥汁,是很慢的。大約等了半個時辰,才将一鍋藥熬住了棕黑色濃郁的汁水。添了溫開水,灌了滿滿一浴桶。
丫鬟們攙扶着李芊芊去沐浴。
李大奶奶仍在擔心,不停的嘀咕:“......那一身的紅疹,能見水嗎?若是泡壞了,起了身膿疱,人就活不成了!”
李大郎瞪了她一眼。
李老太太也覺得這媳婦生性多疑,又膽小、易反複,沒有半點自己的主張,眉頭輕輕蹙了蹙。
“不妨事。”陳璟對李大奶奶道,“那是藥水,隻有好,沒有壞的,您放心。”
他話音剛落,從淨房裏傳來了李芊芊凄厲的尖叫聲。
李大奶奶臉色大變,連忙要跑進去看。
李老太太重重一聲咳:“那是藥汁熬出來的水。芊芊剛剛入藥浴,隻怕是有點疼。你慌什麽?”
她的語氣有點重。
李大奶奶就停住了腳步,慢慢折回來。
大家各自坐下,心事重重。
從李大郎進内院到現在,已經一個時辰了。
一個時辰,就是兩個小時,連藥汁都熬好了,仍是不見大夫來。
不僅僅是李大郎,連陳璟這個外人也覺得不對勁了。
姚江也是縣城。經濟、人口比望縣稍微次一點,醫館和郎中卻是不缺的。李家派了不少人出去請大夫,兩個小時居然沒人回來。
不同尋常。
“這是怎麽回事?”李大郎終于忍不住,出聲道,“讓李德派人去請大夫,他派了不曾?惠兒,出去看看!”
惠兒是李大奶奶身邊的管事丫鬟。
“是。”惠兒得令,行禮急忙退出去。
她剛剛走到院門口,就見李德腳步急速往這裏趕。
惠兒忙把他帶進來。
“......小人去了崔氏藥爐。崔大夫原本說要來的,隻是回屋去拿他的行醫箱。不成想小人在大堂等了一刻鍾也不見他出來。派了小夥計去問,小夥計出來說,崔郎中家裏有事,先回家了。
小人心下覺得不對勁,卻念着姑娘的病,不敢多糾纏,又去了姜大夫府上。姜家的下人說姜大夫在家的,把小人引到中堂喝茶稍等。又等了半刻鍾,下人出來說,姜夫人出門了,前言不搭後語。”李德把自己耽誤這麽久不回來的事,一一解釋給李大郎聽。
滿屋子的人都懵了。
這是怎麽回事?
爲何大夫都躲着他們家?
這些大夫裏,崔大夫是時常到李氏行走的,李氏逢年過節也要給他下禮,關系還不錯。崔大夫醫術、醫德都頗好,李大郎很推崇他。
如今見死不救,是怎麽回事?
“老爺,咱們家是得罪了誰嗎?”李大奶奶擔憂問。
李大郎也是一頭霧水。
不止這一件事。
這半個月來,很多事不對勁,李大郎一開始沒有多心。前天,和他們鋪子要好的曹氏錢莊,突然說要來算算賬。
李氏的鋪子和錢莊常年有往來,都是年終算賬的。
當時,李大郎還以爲是曹氏錢莊出了事,需要錢應急。都是老朋友了,李大郎也沒有多問,就和他們把賬算清了。
可和今天的事聯系一處,就透着蹊跷了。
“能得罪誰?”李大郎濃眉緊鎖,“我們家從不仗勢欺人,做生意更是光明磊落......”
坐在一旁的李八郎,臉色卻難看至極。
他不由望向陳璟。
陳璟也在看他。
兄弟倆對視一眼,心裏都有底了。
杜家!
杜世稷輸了二萬兩現銀、十八匹上等良駒,合計四萬兩。
杜家不甘心,在報複李氏。
一百五十兩銀子,可以供陳璟一家人大半年衣食無憂。那麽,四萬兩,無疑就是天價,再财大氣粗的家族也要肉疼。
杜世稷纨绔,銀子當流水花,當時輸了就輸了。杜世稷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杜家卻不肯吃這個虧。
在整個姚江,他們還沒有跌過這麽大的份。
這口惡氣,怎麽咽得下?
他們這是要一點點整死李永容,把整個李氏扳倒,弄得李氏一族在姚江不能立足。
這隻是開始。
“老八,你在外頭惹事了不曾?”李大郎倏然把目光轉向了李永容,厲聲诘問。
家族的子弟,哪怕會惹事,也惹不了大事,因爲沒那麽本事。
隻有李八郎,他認識的人,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都有點家底。
李永容被長兄的氣勢一震,心裏怯了幾分。好半晌,他才整頓好心緒,故作無辜道:“沒有,我能惹什麽事?我最近這十來天都不曾出門......”
“你爲何不出門?”李大郎心裏倏然一驚,目光更加犀利寒冷。
端陽節後的半個月,是馬球的盛舉。李八郎從小就喜歡馬球,這是受他父親的影響。家裏那八匹馬,不算什麽良駒,是他父親在世時,親手挑的小馬駒馴養的。
後來他父親去世,李大郎兄弟幾個要賣了那些賽馬,李老太太不同意,覺得那是對先父不孝,應該保留下來。
那幾匹馬,就交給了李八郎。
這幾年,爲了那些馬匹,兄弟幾個不時争論,到底怎麽處置。因爲養那些馬,每年需要大筆的錢,李八郎的幾個哥哥私以爲不值得。
李家又不是真正的富足。
後來,是李老太太貼了自己的私房錢,供給李八郎繼續養馬、打馬球。
每個月,李八郎都要出去打五六回。到了“端午、中元、重陽”這三節,姚江有半個月的馬球賽,李八郎從不虛場。
這次的端陽節後馬球盛況,李八郎卻十來天不出門。
從來沒有這樣過!
還說沒惹事?
沒惹事,幹嘛躲在家裏不出門?
“說,你到底惹了什麽事?”李大郎豁然站起身,聲色俱厲問李八郎。
“沒有!”李八郎也惱了,梗着脖子粗聲道,“沒惹事!”
他越是這樣,越是說明他真的惹了事,還不知悔改。
李大郎一口氣沒喘上來,臉色漲紅。
“好了!”老太太重重将手裏的拐杖,嗑在地上,緊繃着臉道,“是芊芊的病要緊,還是追究誰惹了事要緊?”
李大郎回神,神色微斂。
事情有輕重緩急,他女兒的病,還沒有請到郎中呢,現在的确不是責罵弟弟的時候。
李大奶奶心裏急了,在一旁低泣。
李二娘是嫁出去的女兒。李家這些家務事,她是不方便插嘴的,就在一旁坐着,輕輕給老太太拍背,低聲道:“娘,您别生氣。”
陳璟就更加不适合開口了。
屋子裏氣氛沉悶,空氣都是凝固了起來,每個人吸氣都變得小心翼翼。
正在僵持的時候,丫鬟碧桃突然從淨房跑出來,又哭又笑,給衆人跪下,道:“老太太、老爺、大奶奶,姑娘說,好多了,不那麽癢......”
“真的?”李大奶奶正在愁請不到郎中,女兒那風疹怎麽辦?總不能看着女兒癢死。現在不過半刻鍾左右,女兒的病情就有了點好轉,讓大奶奶大喜過望。
她看了眼陳璟,滿是感激。
不等其他人說什麽,李大奶奶斂衽,去淨房看李芊芊了。
屋子裏剩下幾個人的目光,全部投在陳璟身上。
“......原本就不是什麽大病。”陳璟笑了笑,緩和氣氛,“大哥若是信得過我,我再開個方子,徹底給芊芊根治了。”
李大郎原本是無計可施,才同意給李芊芊用陳璟的藥浴。
卻不成想,居然有此奇效。
李二娘又多次說陳璟好醫術。
李大郎心中,對陳璟已經有了七八成的信任。現在,其他大夫請不到,隻有陳璟可用,李大郎思前想後,終于點頭道:“那勞煩央及!”
陳璟就去開方子。
開好之後,陳璟把方子交給李大郎,道:“芊芊所患,乃‘風熱郁肺’,我開了‘辛涼平劑銀翹散’,活血祛風、辛涼清解。這病需得慢慢調理,用這方子十劑,每日一劑,吃上十天。”
李大郎接了過來。
陳璟寫了一大堆的藥名:金銀花五錢、連翹三錢、桔梗三錢、竹葉三錢、蟬蛻一錢、牛蒡子三錢、牡丹皮二錢、紫草二錢、白茅根三錢、蘆根五錢、生甘草二錢等。
“這方子,主要是清熱疏風,又解毒利濕;牛蒡子和蟬蛻又能透疹止癢......”陳璟見李大郎看了半天,眉頭微蹙,就又解釋了一遍。
服藥是件慎重的事。
陳璟到底太過于年輕。
李大郎是父親,他小心謹慎,都是因爲他心疼女兒,不能輕率。陳璟明白他的心情,所以一再解釋。
最終,李大郎終于點點頭,讓人去抓藥。
“把那個藥浴的藥,也再抓三份。熬煮成濃汁,不用泡澡,直接擦拭癢處,效果也不錯。”陳璟又道。
李大郎就吩咐丫鬟,拿到外院去,交給管事,讓趕緊抓藥。
又過了一刻鍾,李福生終于請了位老郎中來。
這位老郎中,已經六十多,腿腳有點哆嗦。姚江縣城的大夫,比較出名的幾位都請不到,李福生隻得請了這位不知姓名的老郎中來。
看這老郎中,眼睛都花了。
信他,還不如信陳璟,至少陳璟的藥浴已經起效了。
“.....姑娘已經大好了,辛苦大夫跑一趟。送大夫回去。”李大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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