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邪、報應?
陳璟是個中醫,他從小學習的就是中國最古老的遺傳,所以很多被後人視爲迷信、糟粕的東西,陳璟是相信的。
可跟人的健康相關的,就和醫學相關。再難的病,也是病因,陳璟不相信病理上的中邪或者報應。
久病不愈的難症,隻是沒有找到病因,或者找錯了病因。
“什麽報應?”陳璟問。
“五六年前的事了。”陳七原本有點怒氣,也想說一說的。但是開了口,又想起什麽,興緻闌珊,不想再說下去了。
陳璟看了他一眼。
陳七裝看不見,又扭頭去聽戲。
陳璟無奈笑了笑,心想這孩子真是夠任性的。他的任性,陳璟也未曾多管,又轉頤看着陳八,希望陳八能說完。
陳八是打算說的,被陳七這麽一攪合,他也有點不想說了。
“什麽中邪?”陳璟主動問。
陳八年紀小,心裏藏不住話,陳璟問了,他又打起精神,湊在前排椅子背上,和陳璟悄聲說起。
“五年多了。五年前,賀振跟着學裏的同窗,染上了賭。他年紀小,才十六歲,又不太會,人家設局害他。一開始,他是赢了不少。慢慢上瘾了,就總是輸。
三姑母最先知道的。怕三姑夫罵賀振,三姑母偷偷給賀振錢,還了賭債,又派人将賀振看管起來。
可是賭起來沒邊,他想方設法出去,家裏的下人根本看不住他。他拿得快,輸得也快,三姑母的私房錢被他偷了個遍,他還要偷三姑母陪嫁的鋪子房契去賣了換錢。三姑母知道了,屋子裏總放五六個婆子看着,櫃子也鎖得緊緊的,他偷不到了。
三姑母怕家裏其他人知道,她面上不光,欺上瞞下的,怕管得太緊,露出馬腳,叫三姑夫發現。殊不知就是三姑母這樣,縱容了賀振。
賀振從三姑母那裏偷不到錢,着實沒法子,就去偷三姑夫小妾的首飾。那位姨娘剛剛懷着身子,六個月大。賀振去偷東西,恰巧被那位姨娘遇着了。那姨娘當時跟前沒人,她自己要攔,賀振把她從樓梯上推了下去......”陳八說到這裏,也微微頓了頓,歎了口氣才說,“一屍兩命呢。那位姨娘肚子裏掉下來的,是個男嬰。”
陳璟聽了,臉色也沉了沉。
這算是弑母弑弟?
庶母也是母啊。
不過,這個年代的律法,對于地主階級并不是那麽嚴格。
隻要賀家不告官,再給那位姨娘娘家兄弟些銀兩,打點縣令銀子,這件事就會不了了之。
而且,小妾雖然是庶母,卻是賣身的。賣身契在三姑母手裏拿着,仔細深究下去,也就是打死家奴,縣令非要較這個勁兒,最後可能得罪當地權貴。
這種家務事,很難斷的。
“然後呢,他就生病了嗎?”陳璟問。
“......也不是。出了事,三姑母瞞不下去了,三姑父痛心疾首,捆了賀振要打死。然後三姑夫去查賬,發現賀振不僅僅偷三姑母的陪嫁首飾和私房錢,還從庫房偷了三姑父不少的古董字畫。
三姑夫捆了賀振,是要一頓打死的。三姑母求情,賀家其他叔伯嬸娘兄弟姊妹都求情,三姑夫也不饒。最後,是賀振祖母求情,三姑夫才饒恕他。他把賀振打得皮開肉綻,又捆在大毒日頭底下,在家廟的院子裏,跪了一天一夜。
後來,賀振發高燒,半個月不退。再後來,退了燒,就渾身發寒,三伏天穿着棉襖還是冷得瑟瑟發抖。
三姑夫氣消了之後,也四下裏求醫,都五年了,不知求了多少名醫,一點也不見好轉。大家都說,這是中了邪,遭了報應。”陳八說。
陳璟聽明白了原委,沉默了一會兒。
而後,他看了眼陳七。
他終于知道陳七爲什麽說着說着就不想講了。估計是賀振的事,警示其他人家,不能寵溺孩子,否則釀成大禍。而陳七最受大伯父寵愛,伯祖父怕是親自警告了,家裏其他人也勸了。
明明跟陳七沒關系,陳七也要被牽連上,心裏肯定煩,所以說了幾句,懶得講。
提到賀振,陳七也恨,語氣裏滿是厭惡,陳璟終于明白了緣故。
“出事的時候,是大暑天?”陳璟問陳八。
“是啊。”陳八很肯定,“我聽人說,就是大暑天。那幾天是一年中最熱的,熱得心煩氣躁,要不然三姑夫也不至于那麽大火氣,都是暑天添了怒。
賀振暑天發寒,又總是治不好,這種怪事,老郎中也說不明白。老和尚說,那叫陰穢入體,是那位死去的姨娘和那孩子的冤魂不散,伏在賀振身上。賀家這些年,既給賀振找大夫,也找高僧,不知花了多少錢。都五年了,還是這樣。他也受罪,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那是活該!”陳七猛然回頭,冷冷說了句。
他這話說得有點沖,陳八被他吓了一跳,立馬噤聲。
“......他害了兩條人命,事情過去都沒兩個月,賀家又把他當寶貝一樣,四處求醫。他病着,誰都要寵着他。除了外人,他們賀家還有誰記得當年賀振造的孽?誰想過那小妾和沒出生的孩子?”陳七冷冷道。
陳璟這才真的聽出了話音。
陳七厭惡賀振,不僅僅是因爲賀振,陳七被家長未雨綢缪的教育,還有是因爲賀振害死的那個孩子,是姨娘的兒子。
陳七自己,也是姨娘的兒子。
他這是物傷其類?
陳璟看陳七往日那麽嚣張,直到這一刻,才知道,原來陳七最心底是有自卑感的。他因爲自己是小妾生的而自卑,估計平日根本沒人留意到。
所以,他爲那個未出生就死去的庶子鳴不平。
每個人,都有外人不知的一面。
非要日久才能見人心。
陳璟又是沉默了一下。
“是啊,的确是活該......”陳八被陳七沖得有點尴尬,又見陳璟不接話,他讪讪接了這麽一句。
陳七又是一聲冷哼。
陳八就尴尬極了。
陳八和陳璟說話,結果陳璟言語木讷,陳八說了十句,陳璟難得接一句。這也就算了,偏偏還要被陳七沖。
“關我什麽事啊,我這麽多嘴,自讨沒趣。”陳八在心裏後悔。
年輕的男孩子,都愛面子。
陳璟沉默一瞬,然後又問陳八:“賀家,是做什麽的啊?他們家爲賀振求醫,給診金嗎?”
陳八錯愕看着陳璟。
居然不知道賀家是做什麽的?
不過,早就聽說陳璟讀死書,不關心世外事。但是自家姑姑都不知道,有點過分了。轉念又想,三姑姑和七彎巷關系不大,又不是親姑姑。
陳八剛剛還覺得尴尬,但是陳璟一問,他又立馬認真和陳璟說起賀家的事。男孩子的心思很簡單,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望縣最大的布行,就是賀家的。”陳八道,“早年賀家重金求醫,就說了,誰治好了賀振,賀家酬謝白銀萬兩!”
陳璟哦了聲。
陳七聽出苗頭,問陳璟:“你想去給賀振治病?”
“央及哥哥,你還會治病?”陳八也驚訝。他也聽說過陳璟治好三叔的暴洩。但是那件事,估計到了他耳朵裏,早已變了味兒。
所以,他不知道陳璟會點醫術。
陳七卻清楚。
陳璟治病這方面,運氣最好,而且書讀得多,還真的有幾分本事。
“算會。”陳璟對陳八笑笑,然後又對陳七道,“白銀萬兩呢,爲什麽不治?”
“沒出息!”陳七氣得大罵,“你哥哥要是知道你這市儈窮酸樣兒,打斷你的腿!”
陳璟笑。
等陳七情緒稍微平穩些,陳璟對陳七耳語:“下次若惜文姑娘請你聽曲兒,你好意思空手去?若是我治好了賀振,錢分你一半。”
“老子有錢!”陳七瞪他,但是聲音有點底氣不足。
陳氏子弟,十歲就不需要再讀幼學,而是讀族學。十歲以上的,每個人每月有二十兩的月例銀子,那是給他們買書和筆墨紙硯的。
主要是書貴。
二十兩,也夠出去吃頓上好的宴席。普通百姓家,生活拮據點,二十兩足夠花一年的。
而陳七呢,每個月他父親還有偷偷塞給他六十兩。平日裏,他的吃穿用度,都是家裏最好的,從公中分得,不需要另外花錢買。
他等于一個月有八十兩的零花錢。
八十兩的購買力,是很足大的。
而且還有黃蘭卿送錢給他花。
那都是從前。從前,他去婉君閣,隻能去如闌姑娘房裏,八十兩加上黃蘭卿的錢,是足夠的。但是,往後他是要往惜文姑娘跟前湊的。
聽說有人打點惜文的丫鬟,一次都是一百兩的銀票。
陳七這樣年輕又不是真正富足人家的少爺,去惜文那裏,真的挺寒酸。
他說“老子有錢”的時候,不由想到了這點,心裏先虛了下。
“賀振那厮,是遭了天譴。”陳七回味過來,自己也罵了句自己沒出息,居然跟陳璟一樣算計錢财,就惡狠狠對陳璟道,“你要是幫他,那是違背天道,以後也要遭罰的!”
“.....若是,我既然治好他,又能捉弄捉弄他,讓七哥出口氣呢?”陳璟笑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