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過完年,到了大年初一。
京裏下起了暴雪。
大雪紛飛,宛如白色水袖輕揚,飄渺婀娜。遠處如煙似霧,一片朦胧。
“雪這麽大,馬車隻怕走不了,你怎麽出去拜年啊?”惜文站在陳璟身後,替他束發,語氣擔心對陳璟說道。
她瞥了眼外頭大雪,像一層層的薄紗,已經将庭院樹梢籠罩得白茫茫的,隻怕地上已經積雪盈丈了。
一望無垠的白茫茫,天地的浮華斂去,格外貞靜蕭肅。
陳璟要出去拜年,惜文很擔心他。
“不妨事,我就去幾個地方。”陳璟拉住了她的手,柔聲安慰她。
陳璟要去趟鄭王府、楊家、齊王府、邕甯伯府、洪尚書府等。
姜重檐陪着陳璟去。
姜妩住在陳璟的宅子裏,卻很少露面,更不會自作主張給惜文作伴,導緻惜文背後嘀咕說姜妩冷漠清高,眼裏沒人。
“你應該多招幾個護衛。”姜重檐建議陳璟,“現在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有錢。”
通過和鄭王府結親這件事,陳璟有錢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
“不是有你嗎?”陳璟把手攏在袖子裏,漫步往鄭王府去,“你的武藝很高超,我知道。”
“雙拳難敵四手。”姜重檐說,“我能幫你抵擋幾個敵人,若是遇到更多的敵人,怎麽辦?”
“你想說什麽?”陳璟問姜重檐,“趁着我現在還把你當救命恩人。有條件就提,别客氣。”
姜重檐意味深長的笑了。
“當真?”姜重檐反問陳璟。
“必須的。”
“我有個朋友......”姜重檐猶猶豫豫的。
“行行行。帶過來。”陳璟沒等他說完,大步踏上了鄭王府門前的丹墀。使勁扣動倒扣的黃銅門钹,打斷了姜重檐的話。
姜重檐不再多言。
初一這天,陳璟冒雪跑了好幾個地方,受到最熱烈的歡迎,還是在鄭王府。
陳璟也見到了嘉和郡主。
當時很多人在場,嘉和郡主也沒有跟陳璟說什麽,而後她送陳璟出門,兩人站在垂花門的台階上,說了半晌的話。
“前天送過來的梅花。你瞧見了不曾?”陳璟低聲問她。
陳璟前天派人送了幾盆臘梅盆景給鄭王府,特意是給嘉和郡主的。
嘉和郡主穿着粉紅色的風氅,風氅的領口和袖子丢滾了一圈白狐毛,毛茸茸的襯托着她白皙細膩的肌膚。
細雪落下來,蓋在她的兜帽上,她眉毛也沾染了些。她的面頰被寒風吹紅了,秾豔秀美。
白的皚雪、紅的衣裳、黑的華發,襯托出的佳人,谲滟妩媚。生生逼退了滿世的繁華。
陳璟看得心頭有點蕩漾,沒話找話,不忍離去。
“瞧見了。”嘉和郡主擡眸看着他,眼底笑意濃郁。她的黑眼仁比較大。就顯得眼神清澈盈盈。
她說話的時候,神色遲緩穩重,肅然和妩媚相得益彰。在她身上幻化出格外的魅惑。
陳璟百看不厭。
“......真不值得!”嘉和郡主突然神色微凜,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陳璟不解。
“我們家今年過年。奢華極了,我爹爹添了一支樂妓。花的全是你的錢。早知道這樣,當初跟着你走了,不至于這麽便宜他們。”嘉和郡主聲音低低的,既有憤怒,也有心疼。
陳璟賺錢多不容易啊,都是一點點積累的。
嘉和郡主看中他,原本想着粗茶淡飯也要跟着他,私奔都無所謂。
可是能定親,她當然也願意正正當當的定親,誰樂意做人的妾室?
男方出聘禮,這也是符合習俗的。
嘉和郡主原本不反對這件事,如今見他父親拿着陳璟的錢享受,心裏特别不是滋味,替陳璟不值得。
三十萬兩,什麽女人要不到啊,非要她?嘉和郡主後悔死了,早知道當初跟陳璟跑了算了。
“别說傻話。”陳璟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臉,“你男人就這點出息,指望那三十萬兩過一輩啊?這是聘禮,應該給的,你放心吧,以後我會賺更多的錢給你......”
“我又不要你的錢。”嘉和郡主明白陳璟的意思,仍是低聲嘟囔一句,心頭有點蜜意湧上來。
“那就别再提了。”陳璟柔聲對她說,“不提,就當沒有過,好嗎?錢财原本就是身外之物,千金散盡還複來嘛......”
嘉和郡主揚唇,有個淡淡的笑意,在面頰上慢慢擴散開。
陳璟又拉了拉她的手,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鄭王府。
大年初一忙了一整天,到了大年初二,陳璟就哪裏都不去,呆在家裏取暖、靜養。
他頭上的傷,說好也是好了,當然能多養養,也是好事。
惜文不知從哪裏弄來幾個番薯,陳璟就和惜文一邊烤火,一邊烤番薯吃,其樂融融。
番薯烤熟了,陳璟拿出來,一手的黑灰。他掰開一半,遞給惜文,讓她嘗嘗好吃不好吃。
惜文也不用手帕,直接伸出白細細的小手,接在手裏,也是滿手的灰。
“好吃!”惜文眯起眼睛,“像煮化了的糖!央及烤的番薯,比任何人烤的都好吃。”
“傻孩子。”陳璟被她逗笑了。
陳璟和惜文弄得滿手的黑灰。番薯現烤的,有點燙,陳璟吃得冒汗,
姜重檐在這個時候進來了。
陳璟從火盆裏拔了個番薯給他。
姜重檐很嫌棄看了眼,說:“我從前逃難的時候,沒少啃番薯。現在都留下病根了,瞧着它就惡心。”
惜文吃得嘴上一圈灰。一點香豔名妓的形象也沒有,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女人。饒有興趣問姜重檐:“你還逃難過?”
陳璟想阻止都來不及,惜文已經問完了。
果然,聽聞此語,姜重檐立馬道:“是啊,十年前的事,那時候......”
這些日子,姜重檐幾乎要把話對陳璟明說,想讓陳璟幫托人幫姜妩伸冤。
但是陳璟不想牽扯其中,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接姜重檐的茬兒。
沒想到,這茬還是被惜文接了。
“小主人?”惜文認真聽姜重檐講述往事,聽到姜重檐說保護小主人,不免想到姜妩,“你和姜姑娘不是兄妹嗎?”
“不是。”姜重檐老實說。
惜文吃驚,看了眼陳璟。
陳璟埋頭啃番薯,仍是沒說話。他好像幾輩子沒吃過飯,啃得專心緻志,恨不能将頭埋在番薯裏。
姜重檐知道陳璟對他還有顧慮。故而後面的話,也沒有說得太詳細。
雖然不夠詳細,仍是惹得惜文對他和姜妩同情不已。
晚飯之後,陳璟特意找了姜重檐。
“姜妩是武甯侯江隽的兒子。對吧?”陳璟開門見山,沒有和姜重檐繼續繞彎子,問他。
這件事。已經過去十四年了。
最近這幾年,朝臣對當年的冤案。越發質疑,甚至諸多證據表明。武甯侯被冤枉的,是太子——就是現在的當今皇帝,爲了向先皇邀功,誣陷武甯侯,造成的冤案。
當年,太子爲了彰顯本事,自然需要案情越嚴重越好,最後給武甯侯安個謀逆罪。
隻是,讓皇帝承認自己的錯誤,談何容易啊?
“你看得出他是男的?”姜重檐問陳璟,卻沒有反駁陳璟的話。
陳璟點點頭。
姜重檐又沉默了。
“姜老兄,你救了我的命,若不是你和姜妩,我現在早已死了,我真的很感激你們。但是你要明白,武甯侯的案子,不是這兩年能翻案的。哪怕是你爲難我,我也沒法子啊。”陳璟誠實道,“何不等幾年?”
姜重檐就深深歎了口氣。
“央及,我們已經等了十幾年了!”姜重檐對陳璟說。
他累了,疲憊極了。
當初武甯侯被抄家滅族,武甯侯有個小妾懷孕才五個月,偷偷被送走了,下落不明。而後,那小妾生下孩子,就是姜妩了。
姜重檐的父親,是武甯侯身邊的親信,就是他父親帶着那小妾跑的。
除了那小妾,武甯侯還有個三歲的女兒,流落在外。
那個女兒姜重檐的父親弄丢了,丢給了鄉下的一個女人撫養。
姜妩則是由姜重檐的父親和兩個部下養大的。可是那孩子自從生下來,就到處東奔西走,根本沒見過江家的人,他已經沒有耐心去替父兄伸冤了。
因爲姜妩的生母逃難吃了大虧,生下孩子沒兩個月就一命嗚呼了。
“我根本沒見過江家的人!我到底是不是武甯侯的兒子,也無從考證。也許是你們另有圖謀,随便把我從我爹娘身邊搶過來,謊稱我是武甯侯的兒子。”姜妩時常會抱怨。
特别是最近幾年,他抱怨更加頻繁,甚至到了無可忍耐的地步。
姜妩已經不願意配合了。而且,随着年紀的增大,男孩子漸漸有了性别的固執,他憎惡再穿女人的衣裳,扮成姑娘。
爲此,姜妩不止一次大發脾氣。曾經在望縣,姜妩的心态尚且悠閑,到了京城之後,他性格變得古怪而孤僻,姜重檐感覺他熬不下去了。
所以,事情必須有進展,否則姜妩先要崩潰了。姜重檐既要哄住姜妩,又要奔波,他也疲憊極了。
姜重檐年紀小,武甯侯府被滅族的時候,他才十三歲,沒怎麽受過武甯侯的恩惠,他也不願意再堅持了。
姜重檐很想速戰速決。
“這也沒法子啊。”陳璟勸姜重檐,“再等幾年吧,姜兄!”
姜重檐歎了口氣。
“武甯侯的事,我去試探楊國老的口風。”陳璟又對姜重檐說,“若是他也以爲武甯侯冤枉,我離京之後,就把你們托付給他。有了楊國老做主,你們的冤情,還怕沒有沉冤得雪的日子嗎?”
姜重檐立馬換上了喜色。
“央及,那麻煩你了!”姜重檐道。
陳璟點點頭,翌日就去了楊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