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兄妹遠道而來,陳璟沒有半點故人重逢的喜悅,心裏有一句話施施然飄過:我|操,這兩貨又來了。
“陳兄弟。”姜重檐依舊是一張帶笑的臉,風氅及膝,襯托他身材高大修長,倜傥雍容的走了進來,客氣和陳璟見禮。
“陳兄。”姜妩也給陳璟見禮,她的聲音輕不可聞,似從唇齒見呢喃着出一句話。
姜妩和從前相比,越發白皙了,這是常年躲在家裏、不見日光的緣故。她太過于蒼白,就顯得黑眼珠、紅嘴唇、白面皮,有點陰森森的鬼氣。
她捂得嚴嚴實實的,密不透風,他說話就像嘶啞一樣,并不說出聲。
“到了變聲的年紀,眼藏不住自己是男孩子的特征了嗎?”陳璟看到姜妩就會這樣想。
他是大夫,從一個人的面相,多少能看得出這個人的生理性别。
從前姜妩年紀小,陳璟是模棱兩可,不敢确認他的性别,如今,姜妩的面部特征越發明顯了。
姜妩大概十三四歲,越長越大,男性的特征漸漸難以掩飾。
比如,姜妩長了喉結、姜妩變聲了。
到了長喉結的年紀,姜妩就不敢露出脖子,哪怕進了屋子,也要緊緊圍着圍脖;她也不敢說話,每天都裝嘶啞。
陳璟的眸光輕微從姜妩身上掠過,輕飄飄,眼刃不帶任何風,滑到了姜重檐身上,笑道:“姜公子、姜姑娘。久違了。你們倆怎麽進京了?”
惜文這時候退了下去。
臨走的時候,惜文饒有興趣看了眼姜妩。抿唇笑了,不置一詞。
惜文把姜妩當成了陳璟的粉紅。就像清筠那樣,讓陳璟一陣惡寒。
姜重檐不客氣坐下,和姜妩吃着陳璟派人端上了的早膳,開始胡編亂造自己的來意。
他的大意,就是他們家生意做到了京城,他準備到京裏定居,置辦一份家業。
陳璟靜靜聽他說,眉目含笑,并不開口。心裏則想:“齊王的意思,武甯侯謀反案,這些年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多了,沒有從前那麽嚴格。姜氏兄妹和武甯侯謀反案,八成是有關系的。
看姜妩的年紀,十三四歲有可能,十五六歲也可以,猜不準。他要麽是武甯侯府偷偷溜走的小兒子,要麽是武甯侯偷偷溜走的孕婦生下來的兒子。”
陳璟給姜妩定了性。覺得他就是武甯侯江隽的兒子。
這個猜測,有五成的可能性是靠譜的。
至于姜重檐,和姜妩沒有半點相像,年紀也難作準。可能二十四五,也可能二十八九。他的主要任務,是保護姜妩。
姜重檐應該是忠心耿耿的下屬。
照這麽看。他們絕不是兩個人單打獨鬥,應該還有其他同伴。
從前。陳璟夜裏睡不踏實,聽到有人從他家屋脊上跑來跑去。大半就是姜妩和姜重檐的下屬。
姜妩扮成女孩子,更容易掩人耳目。如果是男孩子,很容易就敗露了,陳璟不得不說,這一招還不錯。
“陳兄,你知道京裏哪裏的宅子好?我們兄妹倆剛剛到京裏,人生地不熟,若不是偶然聽聞陳兄弟也在京裏,也不好這麽貿貿然投奔而來。”姜重檐笑着問。
聽他的意思,是想在陳璟家裏落腳。
陳璟對他們兄妹避之不及。他們的事太過于複雜,哪怕想幫忙也很難,陳璟不打算蹚這趟渾水。
陳璟之前也打算買房子,所以打聽了很多。
他熱情幫姜重檐介紹:“我來京裏時間雖然不多,短短長長的,也有大半年了,說起京裏的好宅子,我還真的知道幾處。像西樓坊、延福坊、昌安坊......”
他一口氣說了七八處地方,甚至優勢、劣勢,解釋得一清二楚,一小半是當初找房子聽牙子們說的,一大半是他自己胡編的。
姜重檐目瞪口呆看着陳璟,忍不住問了句:“你到京裏不做大夫,改經營牙行啦?”
說歸說,姜重檐算是看出來了,陳璟不想他在安豐坊借宿。
想到陳璟從一開始就對姜重檐好像有點戒備、敬而遠之的樣子,姜重檐也坐不住了。
他知道陳璟和楊之舟關系笃厚,所以他不能得罪陳璟!
京裏能用的關系,基本上隻剩下四五成了。昨天去拜訪江錦榮,也算是能用的官員之一,發現沒用了,江錦榮自身難保。
其他的官員更是處境艱難。
哪怕不艱難的,也是小官。
而陳璟進京才半年,已經和邕甯伯世子、齊王結交上了,更是楊府的貴賓。
陳璟一個人的關系,就頂得上姜重檐那剩下是四五成關系了。
“還是不要惹他反感,徐徐圖之要緊。”姜重檐心想。
于是,早膳之後,他就帶着姜妩告辭了,去找房子了。
最後,姜重檐花了重金,在和安豐坊相鄰兩條街道的靖善坊買了一棟房子。
靖善坊的房子,價格也是高得離譜,一棟兩進的小院子,花了将近五千兩。可是姜重檐和姜妩有錢,所謂腰纏萬貫,不在乎。
陳璟聽了,咂舌良久,覺得姜重檐被人當成了冤大頭,狠狠宰了一筆。
前後不過兩天的功夫,姜重檐和姜妩就安頓好了,還離陳璟這麽近,陳璟全明白,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陳璟和惜文在準備過年。
惜文非常高興。
兩個人過年,像私奔出來的小兩口,甜甜蜜蜜的,沒有大婦、沒有長輩,就她和陳璟,想怎麽過就怎麽過,恣意快活。
惜文滿面的喜色,慢慢打聽京裏過年的習俗。然後從冬月初就開始準備過年的吃用。
轉眼到了冬月初三,江大人又拿了好些吃食。逛到了陳璟家裏。
“陳老弟,是這樣的。我聽聞洪尚書的老來子,生了點小病,想替老弟引薦,老弟去給洪尚書的兒子瞧瞧,如何?”江大人支支吾吾的。
洪尚書是指戶部尚書,是江大人的上司,比江大人高兩級,平素他連話都沒資格和洪尚書說。但是,江大人和他的頂頭上司戶部侍郎關系比較僵。侍郎明顯想将江大人擠走,換自己的親信。
江大人日夜不安。
他在京裏有點關系,但是不牢靠,因爲他姓江,還在武甯侯那樁亂案裏沒有理清楚,大家都怕受牽連。
江大人比較精明,他從來不抱怨、不申訴,倒叫人安心了些。
“我什麽身份,尚書府豈是我能随便進的?”陳璟笑道。“江大人說笑了。”
江大人說了一籮筐好話。
陳璟置之不理。
他沒有打算貼上去,反而被人打出來。看江大人這個意思,他自己都搞不定,估計想讓陳璟利用自己和楊之舟的關系。強行去給洪尚書的兒子治病,順便提點提點江大人。
江大人是個人精。
陳璟不理他。
江大人磨了半個下午,陳璟不爲所動。
“央及。你這個人太心軟了!”惜文知道後,憤憤說。“等下次江大人再來,我罵不死他!老不死的東西。居然打你的主意,當我們家沒人了嗎?”
她到京裏不過半年,學了一手好北方菜,也學出了幾分北方女人的豪爽。
她一叉腰罵街,氣勢十足。
陳璟大笑,摟住她親了一通。
原來不打算理這件事的,不成想第二天,洪尚書府的總管事,居然和齊王一起登門了。
總管事長着一張富态的臉,恭恭敬敬對陳璟說:“神醫,我家小公子的病,還請您妙手回春......”
跟總管事一起來的,除了齊王,還有七八盒禮品。病還沒有看,先送了禮,這份誠意十足。
洪尚書府最近在到處打聽神醫。
他們家孩子病了有些日子,他們先找了諸位太醫。而後,太醫院的太醫,對陳璟的小兒科頗爲推崇,紛紛舉薦陳璟。
但是,陳璟是楊之舟的人。
洪尚書和楊之舟不和,已經多年了。聽聞是楊之舟從江南請過來的人,洪尚書不放心。
挨了一個多月,孩子久病不愈,洪尚書也急了。他聽聞齊王的兒子也是陳璟治好的,就知道陳璟對小兒科的确有點手段,于是撇開了楊之舟,請齊王做個說客,讓陳璟去治病。
“别耽誤了,走吧。”陳璟看到齊王,這個面子是要給齊王的,當即很痛快,起身對洪府的總管事說。
總管事大喜,帶着陳璟去了洪尚書府。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洪尚書府的大門,掩映在一片冰涼的霧氣裏。
那倒扣的黃銅門钹,也冰涼,敲起來有碎冰的聲音。
陳璟踩在凍得僵硬的路上,帶着齊王、洪府總管事,去了孩子的院子。
遠遠的,陳璟聽到了小孩子喘齁之聲。
洪尚書的兒子,得的是喘齁之病。喘齁,就是鼻息聲,像打呼噜那樣。
隻是,犯了喘齁,并不是睡覺才打呼噜,而是喘氣就打呼噜,非常吵,人也難受,時間久了,就會導緻乳食不進,孩子漸漸消瘦下去。
“小兒喘齁”并非孩子的常見病,這個病症的名詞,在這個年代的醫學著作裏并沒有出現。第一次出現,乃是在明朝醫學著作的《普濟方》裏,比現在晚了好幾百年。
介于人類知識積累還沒有到位,現在的大夫多半對小兒喘齁沒有明确而有效的治療方法。
哪怕是小病,在沒有出現治療方法之前,它都是可怕而緻命的。
這個時候,就要感謝知識的力量。
知識是可以救命的。
“陳神醫,您請進。”總管事客客氣氣請陳璟。
陳璟隻是聽總管事說過孩子的簡單情況,具體什麽脈息,他也不知道。他沒有猶豫,擡腿進了院子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