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不能怪他們。
太醫們隔着錦幔診病,又不能問一些尴尬的問題,所以他們光靠斷脈,又經驗不足的話,很難診斷準确。
能得出“可能早産”這個結論的大夫,陳璟都覺得他非常了不起。
不是醫術不行,僅僅是内宮的診斷環境太差了。
而産婆們,隻是受到管理生産的訓練,根本不算大夫。很多情況,她們不太清楚。這也就是爲何宮裏總是容易夭折孩子了。
“流流産?”太後問陳璟。
太後也知道,陸昭儀這胎乃是皇子,這是确定了。
這個診斷沒有錯。
陳璟給陸昭儀把脈,也确定她的确是懷了皇子。她這胎|無|錯| ..,還米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方。但是,接下來怎麽挽救,陳璟覺得棘手。
因爲,總是很難見到她的面。
皇帝至今無子,這個孩子必須保住。
“是啊,可能會流産。”陳璟認真回答太後。
“都都六個月大了,豈會流産?”太後驚訝問道。 她是太着急了。
宮裏去年到現在,有二十多位妃子。獨獨這個進宮不久的陸昭儀有了身孕。
皇帝子嗣單薄,宮裏可能風水不好,妃子們難以懷上。哪怕懷上了,也難以養活,太後的心都急碎了。
“太後娘娘,陸昭儀從前身體就不好,年紀又小,故而胎不穩。一直以來,辛辛苦苦,熬到了今日。若是用藥調理。保住這孩子不難。”陳璟道。
雖然不難。卻需要花很長的時間,至少要到皇子落地,就需要三個月。
陳璟想到,現在已經五月了。等陸昭儀的孩子落地。至少八月下旬;再啓程回望縣。路上耽誤兩個月。就要到冬月。
一年就這麽過去了。
他去年在兩浙路打下的名聲,可能要淡漠些。
陳璟微微歎了口氣。
“當真麽?”太後頓時一喜,看着陳璟問道。
陳璟已經答應了。自然要保住這個孩子,讓他順利生下來。 “是!”陳璟對太後道,“隻是,草民乃鄉野村夫,不通禮數,不能像京裏的禦醫們那樣知道規矩。若是哪裏唐突,還請太後饒草民一命。”
太後就想到陳璟方才問陸昭儀“下面”這種話。
這的确比較唐突。
太後想了下,道:“能保住陸昭儀這胎要緊,其他的,以後再說。”
她沒有答應陳璟。
楊之舟一直站在旁邊,沒有開口。
他方才沉重的神色,已經完全緩和,臉上有了幾分輕松。
楊之舟對陳璟的醫術非常信任,他覺得陳璟說了可以幫陸昭儀保胎,就一定可以的。所以,完全沒有必要擔心。
這邊診斷完畢,内侍進來,對太後娘娘和楊之舟道:“聖上在禦書房,請楊國老帶着神醫過去問話。”
楊之舟就帶了陳璟,去了皇帝的禦書房。
見到皇帝之前,陳璟多少會在心裏猜測他的模樣。
因爲沈十娘,總覺得心裏膈應。
擡頭瞧見皇帝,陳璟在心裏微微冷笑了下。
因爲,和陳璟預想的一模一樣。
皇帝中等個子,消瘦得蒼白,一副腎虛的模樣。他虛得非常厲害,卻經常服用補藥,導緻越發陰虛。
陳璟終于明白,爲什麽楊之舟請他上京了。
根本不是爲了陸昭儀。
陸昭儀的病,不過是皇帝對陳璟的測試,也是楊之舟說服皇帝的證據。隻要陳璟治好了陸昭儀,一則對皇帝有功,二則讓皇帝知道陳璟醫術好,到時候他就可以給皇帝治病了。
“你便是陳璟?”皇帝對陳璟道。
他聲音裏透出天子的威嚴。
陳璟答是。
他心裏,有點難以言喻的窒悶。
“陸昭儀的胎,是如何光景,你仔細禀來。”皇帝道。
陳璟心裏不停告訴自己:“我是來治病了,患者大于一切,這是我的醫德,我必須維護我最後的東西,人不能沒有底線。”
于是,他抛去雜念,認真把陸昭儀的病情,說給皇帝聽。
他甚至說了“先兆性晚期流産”這個詞,也不管皇帝能不能聽懂。
“陸昭儀年紀輕,又生得單薄,氣虛血弱。故而,血不能養胎,肝郁化火,膽失甯谧所緻。此前,最應當益氣養血、補血和營,清熱除煩。”陳璟道。
他非常仔細把陸昭儀的情況,解釋給皇帝聽。
皇帝則微微蹙眉,道:“太醫院的禦醫們,也說是要養血,這些日子從來未斷過藥。不知你可有其他良方?”
皇帝覺得陸昭儀的情況,養血是無用的。
可能需要其他手段,才可以把這胎保住。
哪怕不能等到瓜熟蒂落,也要個活的皇子。無奈之中,早産勉強可以接受,流産卻是萬萬不行。
皇帝甚至沒怎麽對陳璟的說辭動心。
這些話,太醫們多少提及。
“草民的意思說,清熱除煩,再補血和營。”陳璟道。
他怕皇帝大驚小怪。
陸昭儀狀态很差,假如給她用清熱的藥,比如竹茹、黃連甚至丹砂等,聽上去有點危急,像是虎狼之藥。
太醫院的禦醫們,絕對不會開這麽幾味藥,因爲陸昭儀是孕婦,孕婦恐怖承受不起。
在宮裏行走,有功難以得賞,有過卻是要賠上身家性命,甚至全家、全族的性命。故而,太醫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他們非常保守。
所以,宮裏經常一點小病就死人,聽起來雖然有點滑稽可笑,卻是實實在在的。
江南不少名醫,名氣不在禦醫們之下,卻沒人願意到京裏,來讨這口營生,也是因爲如此。禦醫,是最難當的。
“怎麽個清熱?”皇帝問陳璟。
然後,他沒等陳璟回答,就道,“朕也不通醫理,你說了什麽,朕也不甚明白。”
然後喊了他的心腹内侍,對内侍道,“去趟太醫院,把提點、兩位院判,和太醫院們婦人科的太醫們,都請過來。”
皇帝想讓陳璟辯證。
辯證,在看病的過程中是家常便飯。
這是中醫的特色,從古至今都是這樣。
在大戶人家行走,他們都會請三四個大夫,讓他們相互辯證。誰的說法更有說服力,誰才可以給病人開方子。
這不僅僅需要考驗大夫的醫術,還需要考驗他們的口才。
陳璟行醫這兩年,遇到辯證的時候不多。因爲,他的醫案總是很驚豔,很多病家都是到了最後關頭,才慕名來請陳璟的。
到了京裏,卻需要和京城的大夫們辯證一番,陳璟倒也覺得不錯。
片刻之後,進來八九個大夫。
其中,就是宋宗信,就是宋左院判,半年前在杭州差點把周溫榮治死的那位院判大人。
宋左院判也認識陳璟。
一時間,他眉宇間添了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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