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之舟先說了陸昭儀的妊娠情況。
因爲陳璟還沒有見到人,自然不好多說什麽,隻是勉強應和。
從楊家到皇城,有很長一段路。
馬車上,話題空閑下來,楊之舟又主動說了陸昭儀的身世給陳璟聽。
陸昭儀他是夫人的内侄女,其實并不是親的,中間隔了一層。
“賤内出身成國公府,是成國公唯一的女兒。她有兩個兄長,四個幼弟,陸昭儀的父親,則是内妾最小的兄弟。
陸昭儀福薄,父親在她兩歲時去世,隻剩下寡母。她寡母整日誦念佛經,無空理會她,她養在成國公府的大太太身邊,就是她的大伯母。
隻因那孩子長得漂亮又伶俐,賤内頗爲喜歡她,時常接她到家裏來玩。她大半的時候,都是我府上長大的。
去年進宮,也是我的主意。如今,她懷了龍種受苦,自然也要我爲她張羅。”
就是說,陸昭儀是個無父無兄,無依無靠,而且長相美麗的女孩子。
這樣的女孩子,最容易掌控。
如果她能誕下長皇子,被封爲太子的可能性很大。到時候,楊之舟可能就是太子外家最親的人。?? ◎-長◎-風◎-文◎-學,@.︾x.ne⊕t 不管是出于對陸昭儀的疼愛,還是出于對楊家未來的籌劃,楊之舟都要保住這個孩子。
最好不要早産。
正常出生的皇子們,夭折率都那麽高。何況是早産的?
陳璟很能理解楊之舟的心思。
對于楊之舟的行爲,陳璟不在其位,無法理解他的處境,故而不做評價。
政治的傾軋,比想象中更加殘酷。所以,走了從政這條路,就要心狠些、情薄些,而且要老謀深算。
陳璟不是從政的,甚至不是任何貴族子弟,和楊之舟的前途沒有任何關聯。所以他僅僅把陳璟當個朋友。和他坦誠相待。
其他人,他就會多份算計。
陳璟并沒有感到很失望。
從他認識楊之舟開始,他就知道楊之舟可能是這樣的人。否則,他一個江南小地方的窮進士。如何有後來人之下人、萬人之上的地位?
知道這個人原本就是這樣。他做什麽。陳璟都不會感到驚訝。
陳璟要做的,是去幫楊之舟保住一個孩子,而不是去害人。所以他毫無壓力。陸昭儀的事,楊之舟也毫無保留告訴陳璟。
他根本不在乎陳璟如何想他,所以事情的原委,陳璟都沒有修飾一番。在楊之舟看來,陳璟是個非常通透的人,不需要在他面前掩飾什麽。
“這大概就是真正的朋友吧?”陳璟和楊之舟,一時間都這麽想。
然後,陳璟笑了笑,楊之舟也微笑。
車馬在漫長的緩慢形勢中,随着楊之舟的話題結束,終于到了皇城。
他們進了禁宮。
陳璟沒有見到皇帝,楊之舟隻是帶着他,去見了太後。
陳璟在給太後行禮之後,也偷偷打量了幾眼太後。他總覺得,太後應該會保養得更好,比楊之舟的妻子還要有風韻。
像慈禧那樣。
結果,太後真的隻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太太。
她似乎從保養沒有苛求。
太後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笑容溫婉,不太像生存在後宮傾軋中的女人,反而像富戶人家無憂無慮的老太太。
“來人,給楊國老和陳神醫賜座。”太後吩咐宮人。
她的聲音,也是醇厚溫柔,就是個富态的老太太,沒有半點母儀天下女人的氣勢。陳璟反而覺得她很好,非常好相處。
宮人搬了凳子,陳璟和楊之舟就坐下。
陳璟進宮做什麽,太後非常清楚。
這件事,皇帝、太後、太皇太後和皇後,都是同意過的。
“陳神醫幾年多大年紀?”太後謙和,問起了陳璟的家常。
“草民今年虛歲二十一。”陳璟回答。
其實,他今年剛剛二十。
往大了說,讓人覺得他成熟些。
太後就沉默了下, 然後笑道:“這般年輕,哀家還是頭一回見到。天下能人異士多,哀家也是聽聞過的。今日一見,着實驚贊。”
這些話,陳璟不管走到哪裏,都會聽說。
每個人都因爲他的年紀,而質疑他的醫術。
“草民乃是祖傳醫術,學得先人皮毛,承蒙楊國老器重,到宮裏獻醜,太後勿怪。”陳璟自謙道。
說了兩句話,太後就叫人去陸昭儀的宮裏,把陸昭儀請到太後這邊,再讓陳璟給她診斷。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陸昭儀才來。
這個過程有點慢。
在等待陸昭儀的時候,太後又跟楊之舟說了點家常。她和普通的婦人一樣,問的都是家長裏短,甚至問起陳璟的身世等。
若不是她穿着太後服色的朝服,陳璟肯定以爲她是某位鄉紳家裏的太太。
陸昭儀是由兩位體格強悍的宮女攙扶進來的。
她狀況的确很差,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
楊之舟說,陸昭儀還不滿十五歲。
女孩子年紀太小,懷孕的确危險。陸昭儀面色蒼白,又帶着幾分浮紅,手腳無力,神色倦态,眼下有濃濃的淤積,是睡眠不好。
楊之舟給她行禮,陳璟也跟着行禮。
“母後”陸昭儀氣虛無力,又宮人攙扶着,給太後行禮。禮畢之後,瞧見了楊之舟,頓時露出幾分小女兒的嬌态,目光裏充滿了委屈,叫了聲,“國老”
那語氣,似乎在說:“父親”
楊之舟沖她點點頭。也是滿眸溺愛。
“快,扶陸昭儀到内殿躺下。”行禮之後,太後對宮女們道。
宮女們就把陸昭儀扶到了内殿。
太後自己也起身,到了内殿。
陳璟跟着楊之舟,随後而入。
太後的内殿,金碧輝煌。高高的屋頂,鑲嵌了幾塊琉璃瓦,光線明亮灑進來。地上是大理石的磚面,光可鑒人。
四周皆是高高的柱子,裝飾着華貴的塗料。整個内殿富麗堂皇。
陳璟走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着。他覺得這内殿和方才的大殿一樣,空曠、高大、神秘又帶着幾分陰森森的清冷。
陸昭儀躺在早已準備好的錦榻上,四周圍了薄薄的錦幔。
陳璟瞧見如此情況,心想:“方才都見過了。現在還圍什麽錦幔?”
後來又想。大概是因爲他跟着楊之舟。才沒有回避,否則太醫們是見不到妃子們的面容的。況且,宮裏有專管生育的女醫。這些妊娠上的事,若不是特别嚴重,都不會請太醫的。
當然,像陸昭儀這樣的情況,已經超過了宮裏管生育女醫們的能力範圍了。
連太醫都看不好。
“央及,你來給娘娘請脈吧。”楊之舟對陳璟道。
陳璟道是。
他上前,給陸昭儀仔細診脈。
方才陸昭儀進來,陳璟有幸得以見到她一面,知道她面色浮紅,如今再看她的脈象,隻見她脈數滑。
陳璟不好開口去要去看看舌苔。
但是,這樣的病例,他之前看過好幾次。有了脈象的肯定,陳璟也有十全的把握不相面而診斷了。
于是,他開口問陸昭儀:“娘娘,是不是兩個多月錢,胎兒就開始躁動不安,時常半夜把您踢醒,讓您無法安睡。”
陸昭儀在帳内回答道:“正是。”
然後,陳璟又問她:“這兩個月來,是否經常無力、口黏、四肢發軟,無食欲?”
陸昭儀又回答:“正是”
“最近這一個月,下面是不是常有像針紮一樣的小痛楚感,小腹說不出是漲還是痛的感覺?”陳璟又問。
他問道了“下面”這兩個字,已經非常隐晦了。
但是,楊之舟和太後,仍是看了他一眼。
陸昭儀在帳内,更是一陣尴尬。
好半晌,她都不回答。
陳璟就看了楊之舟。
楊之舟很少見太醫這麽露骨問診的。但是,這些不說清楚,陳璟也沒法子判斷。陳璟覺得,陸昭儀最近有假性宮縮。
他自然不敢說讓他探探,估計要殺頭,隻得憑着經驗,問問陸昭儀的感受。
陳璟覺得,宮裏的女人真的很難治。
别說主動去摸摸了,就是看看就不行,那還怎麽治?
大夫的眼睛又不帶透視的!
“娘娘,方才大夫問的”楊之舟又看了眼太後,見太後正微微颔首,才敢幫陳璟問陸昭儀。
半晌,陸昭儀才慢悠悠道:“是,已經一個多月了,每日都要發作好些次,宮裏的嬷嬷說無礙”
她宮縮已經有段時間了,但是宮裏的嬷嬷們不清楚,說沒事。
這話,她又不能跟太醫說。
規矩就是規矩。
陳璟就點點頭,道:“好了,娘娘,已經診斷好了,請娘娘歇息。”
然後,陳璟起身,就要退出去。
楊之舟給他使了個眼色。
陳璟就明白,他先出來,回到了太後的主殿。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太後和楊之舟才出來。
太後仍是那麽溫婉謙和,問陳璟:“陸昭儀情況如何?”
陳璟語氣恭敬道:“太後,國老,陸昭儀并不是有早産的迹象,她是流産的迹象。假如不治療,可能”
陸昭儀是先兆性晚期流産。
太後和楊之舟都驚愕。
兩人好似被這麽打擊了一下,怔怔看着陳璟,臉色微變。
早産,隻是生出個不健康的孩子。假如那孩子福運好,興許還能養活。但是,流産就等于産下死嬰了。
這太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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