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壓下來,教人有些透不過氣。
雨刮器快速的掃過玻璃,擦幹淨,卻不出兩秒時間,豆大的雨滴又再次将玻璃漫染。
車窗上,隐射出景孟弦那張凝重的俊逸面龐。
車站的候車亭處,站在一道熟悉的身影……
因爲躲雨的人太多的緣故,她被擠到了檐下一角的地方站着。
雨勢太大,順着風刮過來,全數落在她的嬌身之上,将她身上的裙衫打了個透濕。
就見她正焦灼的想辦法把身子往裏藏得更近些……
但徒勞,人太多,雨太大,她根本無處可避。
到最後,幹脆作罷,任由着雨點染濕了她的裙衫……
景孟弦握着方向盤的手一緊,想要叫她上車的,卻到底還是作罷。
剛剛戒毒所裏,醫生的那番話還猶在他的耳畔間響着……
“普通的毒瘾,想戒都存在難度,何況是你這樣的深度毒瘾……戒掉不易,而心瘾要拿掉,就更加不太可能!”
這番話,其實并非景孟弦首次聽說。
他問醫生,“所以,這輩子我都必須跟毒品爲伴了?”
他是咬牙說着的,語氣裏,全是不甘心,還有憎恨,以及憤怒!
那種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情感,生生的撕扯着他的心髒,他的血肉!
第一次,對人生的挫折,如此絕望!
“美沙酮這種藥劑,你也吃過,但顯然對你沒什麽多大的用處……”
醫生如實說,“心瘾這種東西,你也知道,至今爲止,醫學上也沒辦法研究出藥劑來控制這個,這得全靠一個人的意志力……但是……”
醫生說到這裏搖了搖頭,“景先生,别怪我說了一句實話,再強的意志力想要戒掉這份心瘾,都太難了!!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如果隻是普通的毒瘾也就罷了,你這種……”
戒毒所不是沒收到過這種案例,但成功的概率,至今爲止,依舊是零!
平日裏作爲戒毒所的醫生,他們固然都是奉勸所有的吸毒者戒毒的,唯獨有他景孟弦……
無奈,他們自知沒有任何辦法!
“不過,美國前段時間有研發過一種新的抑制心瘾的方法。”
醫生忽而又轉了個話頭。
這讓景孟弦心裏瞬間萌生出幾許希望來,“是什麽?”
“記憶阻斷法。”
醫生解釋,“心瘾這種東西其實就是你記憶深處的一種迷戀,人一旦吸食過毒品,就永遠對毒品這種東西産生不了厭惡感,舉一個非常淺顯的例子,就像一個正常的男人,一旦嘗過的禁果,就永遠不會厭惡這種欲仙欲死的味道,下一次,一個充滿着誘惑的女人,脫光了衣服再次站在這個男人面前時,就跟毒品一樣,他照樣……無法忍受,會飛撲過去将其吃得幹幹淨淨!所以,毒品也一樣,以至于很多人明明戒毒成功,卻又再次複吸,一個道理。而這種記憶阻斷法,就是從記憶根部将你對毒品的味道掐滅掉,讓你徹底忘記對毒品的感受,可是……”
醫生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景孟弦卻直接将他的話給接了過來,“可是這種手術會導緻記憶丢失,簡而言之,就是,失憶!”
“對!原來景醫生已經知道了。”
醫生點點頭。
景孟弦漆黑的深潭裏,情緒湧動,啞聲問醫生,“失憶……隻會是部分記憶丢失,還是全部丢失?”
【寫到這裏,大家先稍安勿躁,什麽失憶狗血橋段,鏡子不熱衷!這個手術确确實實是治療毒瘾的一種新型方式,不是鏡子在瞎掰哇!另外到底會不會真的失憶,繼續看下去就明朗了!】
“這個誰也不能保證……”
醫生搖頭,“甚至于都不能就保證這個手術後,毒瘾一定能戒掉!因爲這個方案,才剛被提出來,未正式通過,也就是現在暫時還隻在試驗階段,具體什麽情況,其實我們也不太了解。”
“我不能失去記憶!”
景孟弦眸仁深陷,薄唇張了張,“哪怕一分一秒,都不可以!”
他不想忘記他孩子的媽媽,哪怕一分一秒的記憶,都不願遺忘!!
哪怕是對她痛苦的思念,于他而言都是最珍貴的回憶!!
他起了身來,雙手插進西褲口袋中,看定對面的醫生,“醫生,如果戒毒就跟正常男人避着裸體女郎一樣簡單的話,那我想我戒掉它是有希望的……“
如果不是當年爲了避開曲語悉,他又怎會染上這該死的毒瘾?!
他沖醫生禮貌的點點頭,颔首,轉身離開。
“叮呤叮呤——”
忽而,收納盒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景孟弦這才将飄遠的視線收攏了起來。
電話居然是候車亭裏的向南打來的。
她的視線正落在他的車身之上,顯然是已經看到了他。
景孟弦偏頭,凝緊車窗外那抹熟悉的小身影……
她在風雨中,瑟瑟發抖。
即使是酷熱的夏天,但雨水打濕了身子後,也難免不會有些涼意。
他眼潭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自知要戒掉他的這份毒瘾絕不像躲着裸體女郎那般輕松……
他到底沒去聽她的電話。
手機鈴音戛然而止,就見一道嬌影頂着傾盆大雨正朝他飛奔了過來。
“砰砰砰——”
小手不停地拍打着他模糊的車窗,小嘴裏還在嘟嘟囔囔的說着什麽,但他全然聽不見。
隻是偏着頭,怔怔的望着窗外那張被雨水淋得狼狽不堪的小臉。
向南見車内的景孟弦沒有任何反應,她似乎有些急了。
“該死!!”
忍不住罵了一句,這個沒良心的壞男人,見不到她被雨水淋成了這樣了?
她似乎已經猜到了他會突然開車離開丢下她不管似得,連忙跑到車前,擋住他的去路,小手兒不停地拍打着他的引擎蓋,提醒着他趕緊開門讓她上車。
雨勢太大,打落在她的小臉上,還有些疼,飛快的模糊了她的視線,又迅速的被她将雨水抹開。
眼前,這個固執己見的女人,明明那麽落魄不堪,卻偏偏印入他的眼裏是那麽的大放異彩,魅力無邊,真的,足以讓他爲之喪失理智!!
喉頭滾動了一下,他到底沒能控制住,打開了車鎖,放任着被淋成了落湯雞的她,鑽進了車裏來。
她上車時,嘴邊還漾着笑,但一張小嘴卻始終沒停止過抱怨。
“景孟弦,你太過分了!明明早就看到我了,還不肯開門,我想要不是我擋在你車前面,你是不是幹脆就打算假裝看不到我,直接把車開走了啊?”
她毫無顧忌的抱怨着。
随手扯過他車後座的幹毛巾,自顧自的給自己的全身上下擦拭起來。
景孟弦依舊面無表情的看着她,“既然都知道我打算視而不見,你還鑽上車來?”
“是你先開車門的。”
向南分毫不爲他的冷酷而受傷,繼續給自己擦頭發。
“是誰擋在我車前面的?”
向南終于停了手裏的動作,看着他,“如果你一直堅持不肯開車門的話,我也不會一直在前面擋下去的,我又不是傻子!再說了,我隻是擋了你前面,可沒擋你後面……”
說着,向南瞅一眼他的車身後,一臉無辜道,“你可以往後退一點,繞過我不就可以走了嗎?這難道還需要我教?”
景孟弦看着她,薄唇緊閉,不說話。
半響……
“醫生說我的毒瘾戒不掉了!”
“我呸!!”
景孟弦的話才一落下,向南立即作出反應,甚至于連一秒的思考時間都沒有。
“哪個庸醫說的?這麽混賬的話也敢亂編,要被我聽到,非得沖上前去撕了他的嘴不可!”
向南瞬間化成個小潑婦。
看入景孟弦眼裏卻覺可愛極了。
但,越是如此,便讓他的心情越發凝重。
景孟弦不再說話,啓動車身,往她所住的酒店駛去。
“你别聽那庸醫的,什麽毒不能戒?!狗屁!!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他沒聽過呀?”
向南不停地給景孟弦打氣,“想當年你也跟我說,我這輩子都休想追到你,可結果呢?!還不照樣被我給睡了!”
“……”
景孟弦嘴角抽了兩抽,從後視鏡裏瞄了向南一眼,臉上的表情倒顯得有些不自在起來,“這是兩碼事。”
“雖然是兩碼事,但難度相當!”
向南非常肯定的點頭,又道,“你别以爲追到你是件輕松的活,當年我可沒少下苦功夫,多少次想想就那麽算了的,到底還是不甘心,外加愛情的力量無可限量!!”
向南說到這裏,頓了頓,側身看向景孟弦,一本正經的問他。
“你愛我和兒子嗎?如果你是真心的愛我和兒子的話,你一定可以戒毒成功的!”
“你覺得染上毒瘾的那些有家室的人,是因爲不夠愛自己的孩子和老婆才戒毒失敗的嗎?”
景孟弦反問向南,也間接了給了她答案。
愛!
向南似乎被他抛出來的問題,問得一愣。
好半響,才坐正了身體,“我不想給你太大的壓力!但我就是相信你,總有一天你會徹底從毒瘾裏走出來!還有……”
向南說着,小手握住他方向盤上的大手,“我會幫你的!!”
這些日子裏,向南沒少去各大圖書館裏翻戒毒的資料,同時也在絡裏搜羅了一大串友們的熱衷意見,又去專門的戒毒所裏尋求了醫生的幫助。
當時她同醫生把毒素描述了一番後,醫生給她的答案,其實跟景孟弦剛剛告訴她的一樣……
那時候她聽了,心灰意冷到了極點,當然,火爆的她自然沒放過那滿嘴胡謅的醫生,談不上将他的嘴巴撕爛,但也沒讓他太好過。
從戒毒所出來後,雖然心裏涼了些分,但向南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來。
如果連她都沒信心了,那那個正被毒瘾瘋狂折磨的男人,又怎會有自信逃出來呢!
所以,她必須要幫他!!
一定要費 0%的力氣,将他從這潭泥沼裏救出來!!
見景孟弦不說話,向南有些急了,“你該不會是打算放棄了吧?”
“不會!”
景孟弦目光直視前方,答案很堅定。
半響,他又道,“美國現在有一種新研發的手術,叫記憶阻斷法!手術成功的話,可以從根源裏阻斷對毒品的依賴性!”
說完,他不着痕迹的觑了一眼後視鏡裏的向南。
向南眨眨眼,表示不解,但異常期待,“這是什麽手術?有用嗎?”
“也就是把部分記憶從大腦裏剔除幹淨。”
景孟弦簡扼的作答。
向南一怔……
“你的意思是……對大腦動手術,把你的部分記憶從腦部移出來?”
這手術聽起來神乎其神的,但,确實是這樣。
景孟弦點頭,薄唇緊抿,不再說話。
“也就是這個手術可以讓你戒毒成功,但前提是你會失去記憶,不,是部分記憶……或許,失去的那部分記憶裏就恰好……是我存在的那一部分?”
景孟弦偏頭看她。
她的臉色,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難看。
但能明顯的感覺到向南的緊張,以及呼吸的些微不适。
景孟弦漆黑的深眸裏,波光湧動了一下,“差不多。”
向南沉默了長約半分鍾的時間。
“去吧!!”
她忽而道。
“?”
景孟弦看向她。
“這手術沒有生命危險吧?隻要沒有大的風險,就去試試吧!!我覺得這個提議不錯!這個手術理念聽起來也還不賴!!我之前詢問過戒毒所的醫生,醫生說毒瘾要戒容易,難就難在心瘾!!而這個手術,不是恰恰針對心瘾來的嗎?所以我特别支持你去!!”
向南越說越興奮,“孟弦,你一定會成功的!!”
相對她的欣喜,景孟弦卻分毫提不起半分的興趣。
“不去。”
他淡漠的拒絕。
“爲什麽?”
向南表示不解,“這麽好的機會……”
“你就不怕我手術完了後,再也記不起你跟兒子了?”
景孟弦莫名其妙的有些火大。
向南聽聞一愣,而後,點點頭,“怕啊!!怎麽不怕,你要是一醒來真把我忘了,我又得費時間和力氣去追你了,可是,不就追追你嗎?那有什麽難的?n年前就把你拐到手了,如今再想拐一次,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嗎?早就有經驗了,我還怕什麽!!如果你不肯認兒子,那就更加好辦了,拎着他去一趟醫院,做個dna檢測不就完事兒了嗎?
“可我不想忘記我們之間的回憶!!哪怕一分一秒,都不想!!”
他平靜的臉上,寫滿着從未有過的,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