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陽……”
向南的額頭上,不停地冒着細密的冷汗,“陽陽……”
她細弱的聲音,無助的在黑暗的夜裏響着,手不停的推着身邊熟睡的小家夥。
“向南!”
小陽陽轉醒了過來,“向南,你怎麽了?”
陽陽連忙去拉床頭的燈。
燈亮起,印着向南那張蒼白如紙的臉頰,小陽陽一下子吓哭了,“媽咪,你怎麽了?你怎麽流了這麽多汗……”
向南捂着肚子,艱難的喘着氣,“寶貝,去叫姥姥,叫姥姥……”
“好……”
小家夥哭着掀開被子就往床下鑽。
然被子一掀開,就見床單上一灘鮮紅的血。
陽陽從來沒見過這麽多血,第一次見着,他吓得小身子都抖給不停,哭着就直往房外奔,“姥姥,姥姥!!向南流血了,向南流了好多血!!嗚嗚嗚……”
正在睡夢中的秦蘭一聽到陽陽的喊聲,瞬間就從夢裏驚醒了過來。
她連忙圾了拖鞋就跑了出來,“怎麽回事?”
陽陽一見秦蘭,一下子哭得更厲害了,他拉着秦蘭的手就往向南的房間奔去,“姥姥,你快救救我媽咪!我不要她死啊!!快一點……”
小家夥哭得一抽一抽,外面喧鬧得很,想要不驚醒房間裏的尹若水,那是不太可能的。
但她也不過撚轉了個身子,就再次倒頭睡去了,宛若外頭的一切,從來都與她無關一般。
秦蘭一見床上那一灘血,吓得有好幾秒的手足無措。
“怎麽好端端的流了這麽多血……”
她活了大半輩子了,都沒見過這種情況,“我去打1 !!南南,你撐着啊!!”
向南被送到了就近的醫院,在急救車裏她幾次因痛而昏厥了過去。
“孕婦大出血,得趕緊輸血救治!”
向南在搶救室裏,一直抓着醫生的手求他們,“救孩子!!一定要幫我把孩子保住!!”
“小姐,你不要激動!請你保持最平常的心态,放輕松,放輕松……”
醫生不停地安撫着向南。
急救室外,秦蘭一直來來回回的在長廊上的走動着,小陽陽坐在休息椅上,閉着眼,雙手握拳,擱在胸口,用稚氣的聲音,虔誠的替自己的母親禱告着,“神啊,請您一定要保佑我的媽咪和小妹妹,平平安安……”
尹若水意外的,竟然也跟着急救車來了。
她面無表情的坐在輪椅上,雙目望着窗外黑洞洞的夜景,失神發怔。
一個小時後,向南被醫生們從急救室裏推了出來。
她因爲打了麻藥的緣故,已經徹底昏睡了過去。
“向南!!”
“媽咪——”
一見向南出來,秦蘭和陽陽急忙迎了過去。
尹若水依舊沒動。
“醫生,我女兒現在情況怎麽樣?”
秦蘭抓着醫生,緊張的詢問向南的身體狀況。
“大人保住了,孩子沒了。”
醫院如實交代。
許是因爲這句話刺激到了向南的耳膜,迷迷糊糊的她,居然轉醒了過來。
她艱難的伸出手,去揪醫生的白大褂,“我……我的孩子……”
手指間,因爲太過用力,而泛出駭人的慘白。
“南南……”
秦蘭心疼這樣的女兒。
“爲……爲什麽……”
向南絕望的眼淚,不停地往外流,“他那麽堅強,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了……”
她再也抑制不住的嗚咽出聲來,“我不該去淋雨的。是我……都是我把自己的孩子給害死了!!怎麽會這樣,怎麽會……嗚嗚嗚……”
“小姐,你先别激動!這個孩子跟你淋雨不淋雨沒多大的關系,我們這邊顯示流産結果,是你吃了滑胎的藥物才導緻孩子流産的!”
“滑……滑胎藥?”
秦蘭徹底怔住了。
向南一驚,本就煞白的臉蛋瞬間土灰,痛心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你說我吃了滑胎藥?怎……怎麽可能!我今天除了吃飯,還喝了一碗雞湯就再也沒吃過别的東西了!不可能……”
尹若水看着對面哭得梨花帶雨的姐姐,她面無表情的臉蛋上終于有了些些的起伏。
“有什麽不可能的!那滑胎藥就是我放的,雞湯裏!”
尹若水淡淡幽幽的說着,目光看向震驚的尹向南,卻分毫愧疚和自責都沒有。
秦蘭一聽若水這樣說,身子踉跄了一下,差點昏死過去。
“你……你說真的?”
秦蘭指着尹若水,質問她。
“孩子不流産,難道留着?留着讓她繼續同景醫生糾纏?”
她冷笑。
笑容裏全是決絕。
一旁的陽陽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小姨的話,突然“哇——”的一聲就哭了,“小姨是壞人!!壞人!!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啪——”
一個巴掌,狠狠地落在了尹若水的臉上。
甩這一巴掌的,不是别人,而是從床上起了身來的,尹向南!!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顫得厲害。
通紅的水眸,死死地盯着自己妹妹那張幾近扭曲的面孔……
眼底的淚水,越積越多,到最後,如同洩閘的洪水一般,瘋狂的往外湧。
“尹若水,你知不知道……你殺死的,不光隻是我腹中的孩子——————”
向南顫抖着聲音,凄絕的沖她喊着,聲音破碎在安靜的走廊裏,“你殺死的是我和陽陽所有的希望!!陽陽的命就承載在我腹中孩子的身上,你怎麽能……這麽狠心!!這麽狠心——”
向南真的不願相信這個事實,也不忍相信這個真相!!
她急喘着氣,豆大的眼淚撲簌撲簌的往外掉,“尹若水,這是兩條鮮活的生命啊!!你怎麽可以這樣……”
尹若水擡起眼,淡淡的看着自己的姐姐,“你兒子的命是我給的!當初不是我救他,他早死了!”
“啪——”
又是一巴掌,扇在了尹若水那張冰冷的臉上。
這次,打她的不是向南,而是秦蘭。
秦蘭望着自己心性扭曲的小女兒,手停在空中顫抖得厲害,“尹若水,你蛇蠍心腸!!你這麽做,你對得起你姐嗎?”
“她對得我嗎?”尹若水朝秦蘭大吼。
“她怎麽對不起你了?!!她背叛過你嗎?那個男人也是她先認識的!!你憑什麽怨她搶了你的男人啊!!你爲了救他們,把自己的雙腿弄沒了,是不是你就覺得自己高尚了?是不是你就覺得他們虧欠了你一輩子啊?還是你覺得如果他們一早告訴你他們之間的關系,你就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境地啊?尹若水,出車禍那個等着被你救命的人不是别人,是你姐!!就算要毀掉兩條腿,你去救她也該義無反顧!!你現在憑什麽在這裏指責她,怨恨她,報複她!!你這個瘋子!!尹若水,這麽些日子,我當媽當得最不稱職的,就是由着你胡來!!我不該那樣的,不該的,不然也就不會造成現在這種悲劇下場……”
秦蘭追悔莫及。
尹若水清冷無波的眼底,似有暗淡的幽光閃爍着。
向南望着自己的妹妹,她不明白,曾幾何時,她們那麽友好,爲何到了如今,卻淪落到了這般地步。
“你們一家人要吵等出了醫院再吵行嗎?這裏是醫院,請你們保持安靜!”
醫生終于有些看不下去了,這才出聲阻止。
向南一夜沒睡……
天蒙蒙亮的時候,病床上已然沒了她的身影。
秦蘭急壞了,出去找她也沒見着,打電話又一直關機。
但讓秦蘭有一點放心的是,向南絕對不會做出什麽傻事來的。
一直以來,她都表現得比常人要堅強,即使會流眼淚,但是她也懂得抹幹眼淚,繼續堅強。
而且,她還有陽陽支撐着,她不可能會去做傻事的。
………………………………
深冬裏,剛流過産,大出血過後的向南,竟然就這麽呆呆的在冷得刺骨的海邊,躺了一整天……
直到深夜裏,她還依舊一動不動的躺着,整天下來,什麽也沒吃,水早就将她的身體打了個透濕。
可是,她卻一點也感覺不到餓,也感覺不到冷。
她隻是覺得,累……
好累!!
她不明白,爲什麽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可以活得這麽辛苦!
仿佛是,不管發生什麽,所有的人都覺得她就是那個理應承受一切痛苦的人,大家都想當然的覺得她就是個超人,她什麽都不怕,什麽都能挺過去!!
可是……
這次她真的累了。
向南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疲倦過。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一閉上眼,就再也醒不來了……
可是,她閉上眼,卻依舊能清楚的聽到海風呼嘯而過的聲音,依舊能聽到海水肆虐着樵石發出來如地獄般的鬼哭狼嚎聲。
向南艱難的撐開眸子,想要看一眼這漆黑的夜景,卻不想……一睜開眼,竟然就見到了他。
景孟弦!!
他一席黑色的長風衣裹着他挺拔的身影,雙手依舊習慣性的兜在風衣口袋裏,頭低着,短硬的發絲垂在額前,陰掩出一圈淺淺暗影。
淩厲的五官,背着光影,越顯深刻而冷峻。
那雙諱莫如深的黑眸,牢牢鎖住她。
有那麽一秒,向南幾乎以爲自己是在夢裏。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雙眼,卻發現,他還在,而且,還是那麽深沉而又心疼的凝望着自己。
他到底什麽都沒說,走至向南腰間,一屈身就将冰冷的她從海灘上抱了起來。
邁步,往前走。
每走一步,海灘上都會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繼而飛快的被席卷而來的海水吞沒掉。
向南才一落進他的懷裏,感覺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她這才打了個冷噤,仿佛這會才意識到剛剛海灘邊的那份涼意一般。
腰肢被他的大手緊圈着,有力而結實,莫名就教人一陣心安。
向南強忍了這麽久的眼淚,卻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雙手揪住他的襯衫領口,臉埋進他溫實的胸膛裏,聞着他身上那淡淡的青草香味,向南把自己哭成了淚人兒。
景孟弦抱着向南,将她安放在副駕駛座上。
他要起身來,向南卻怎麽都不肯撒手,到最後他沒了辦法,隻好抱着向南一起坐進了車裏。
向南的手緊緊地揪住他的襯衫領口,哽咽的同他絮絮叨叨着,“孩子……我們的孩子,沒了。嗚嗚嗚……”
一聽到孩子,向南又想到了陽陽,想到了若水,一時間窩在他的懷裏,哭得更兇了。
景孟弦扯紙巾的手,微僵了幾秒。
他伸手替她擦拭眼淚,“我知道了,我聽秦姨說了。”
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喉嚨有種被劃破的感覺。
向南消失以後,秦蘭就給景孟弦打了電話,把昨兒晚上發生的一切全都告訴了他,當時他聽到有了孩子,卻又沒了時,他是什麽反應?他似乎在電話裏足足愣了三分鍾之久,聽得秦蘭一直在電話那頭喊他,他卻什麽話都沒說,徑自将電話切斷了。
再後來,他開始滿城的找他孩子的媽媽,卻到最後,竟在海水裏找到了她。
他簡直不敢想象,他再晚來一步會如何,會不會從此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景孟弦光是想想,心底都沒來由有些慌,圈着她腰肢的手臂更緊了些分。
他伸手,急忙将車裏的暖氣開到最大,而後開始替她解身上的外套,而後是浸濕的毛衣,裏襯……
面對他的‘不老實’,向南完全就像個乖寶寶一般,任由着他給自己一件一件的脫着身上的衣衫。
她卻是一點都不反抗,纖瘦的身子冷得直哆嗦。
“昨兒晚上,我……我還動手打了若水……”
向南歪在他的懷裏,繼續哽咽的喃喃着,“我好氣,我真的好生氣!!我甯願把我的雙腿鋸下來還給她,隻求她不要傷害我的孩子,求她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向南的情緒又變得激動起來。
“南南……”
景孟弦哄着她,大手輕拍她的後背,“先什麽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
他轉身,拿了毛毯過來,将脫光的向南緊緊地裹起來,那身濕衣服,順手就丢到了車後座去。
要說憤怒和生氣,景孟弦一點也不比向南弱。
但現在他要也跟着她一起生氣的話,那不過隻會讓她更難過而已!
他的手,捏緊她的脈搏,仔細的替向南探脈,而後又探了探她的額頭,高燒得有些厲害。
景孟弦将向南安頓在副駕駛座,上她躺下來,“向南,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嗯……”
向南多希望,一閉上眼,就什麽都過了。
可是……
她才一閉上眼,卻倏爾又睜開了眼來。
淚眸一眨不眨的望着景孟弦那張擔心自己的面孔,眼淚卻又再一次的越積越多。
卻忽而,生氣的别開了眼去,咬住自己的下唇,哭得更厲害了。
景孟弦愣了愣神。
下一瞬,低頭湊近她,神色裏染着些許的慌張,手指輕輕扣住她的下巴,讓她面對着自己,“告訴我,爲什麽生我的氣?因爲我那天說的那句話?”
一提起那句話,向南的眼淚一下子落得更急了。
她咬着自己唇瓣的力道也更緊了緊。
那句,‘我們分手吧!’簡直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就戳進了她的心髒裏去,到現在,那裏還泛着深深的痛意。
“告訴我!”
景孟弦又湊近了她幾分。
溫熱的氣息,撲灑在向南的鼻息間,讓傷心的她卻依舊忍不住怦然心動。
貝齒被景孟弦霸道的撬開,“告訴你多少遍了,不許咬自己的唇瓣!非得把嘴唇咬破了你才樂意……”
“不要你管!!”
向南賭氣的去揮他的手,“我們不是分手了嗎?我不要你管!”
她喊了一句,就再次執拗的别開了臉去。
景孟弦知道,向南這次真的生氣了。
眼潭緊縮了幾圈,色澤也微微暗沉了下去,他不罷休的湊近向南的臉蛋,薄唇幾乎都要貼上她的紅唇去,“你明知道那天我說那些話,是怕爲難了你!我知道你不想再像四年前那樣傷我一回,我也知道你答應過我,要好好爲我們努力一把,所以……那種情況下,我隻能那麽做,才讓你不那麽爲難,可是,我并沒有要放棄你的意思!其實那天……”
景孟弦說着,摸了摸向南的臉蛋,嘴角一絲凄苦的笑,“其實那天,我特别害怕你會把那句話說出來!因爲我知道,那話如果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可能……我跟你這輩子真的就再沒機會了!想讓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可能又得等四年,再四年……我不想等了!所以,隻好搶在你前頭把你的話堵了!”
眼淚,再次爬滿向南越漸紅潤的臉頰。
聽完這段話,她心裏極受感動,但還是矯情的偏開了臉去,不與他答話。
景孟弦愣愣的看着向南。
“景孟弦,你根本就是根花心大蘿蔔!”
向南似乎真是憋不住氣了,又喃喃的罵了一句。
眼眶一下子又濕了,她光溜溜的雙腿煩躁的在空中踢了一下,“你回去的時候,順路就把我随便扔在路邊的哪家酒店就行了!”
她不想回去,也不想跟他走。
“不行!不能随便,找家便宜的就行,最便宜的。”
向南又忙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