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唐影。
然而,他臉上已經沒了那鮮少取下的銀白蝶形假面,取而代之卻是一張極爲恐怖的面具,隻留了雙眸,整張臉都被遮掩了起來,這是一張無面人面具,純白色的,在皓月的照耀下更是恐怖可怕。
隻看到見他那雙眸中,卻是渾濁的,滿滿的血絲,将疲憊顯露無餘,除了疲憊,再沒有任何的情緒了,說他是個活死人亦不過分。
看了那“訣别”二字良久,驟然,如同方才一般,身影一閃便急速朝山林中而去了。
幾重山之後,便是空山。
空山的幾名長老皆已回山,且不說如今尋不到顧朝雲,就是連殷娘亦是杳無音信了。
一向清淨的空山這段時間來卻是躁動不要,幾大長老的意見出了分歧,甚至有人提議将被逐出山門的劍空找回來。
此時,大殿裏又開始了一番辯論。
“你們爲何要這般墨守陳規,趕盡殺絕?尋了這麽久都尋不到人,顧朝雲定是死于深淵之下,而殷娘杳無音信,估計也兇多吉少,爲何偏偏要把這代的恩怨了解了,才肯從新推薦出新的掌門人還戒律堂主呢?”一向話說的劍莳最新開了口。
“祖宗規矩不可廢,即便是要廢了這規矩,也得由掌門來廢除,如今掌門人選都未定,一切都是空談,還是得按規矩辦事!”劍武冷冷說到。
“我不相信殷娘死了,誰敢觊觎戒律堂主一職,先過我劍悟這一關!”劍悟卻是率先把話挑明白了。
“血狐下落亦不明,沒有血狐豈能推舉出新的掌門,誰敢觊觎掌門之位,也先過了我這關再說,還有……”
劍悟話音未落,劍莳卻怒聲打算了,道:“師兄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手下兩名弟子皆是人選,難不成我就觊觎掌門之位了?”
……
這冷殿上,很快就又吵成了一片,這些後知後覺的長老此時竟是還在糾結着血狐的下落,孰不知世事已經萬千變化了。
且不說世事萬千變化,就說這空山,就在他們争吵之時,一場厄難早已悄無聲息地降臨了。
山門的任何把守根本都阻擋不住他,影過血流,那纖塵不染的白衣依舊,隻是雙眸漸漸紅。
如影一般,在整個空山穿梭着,無聲無息地留下了一灘一攤的血迹,無數死亡。
當年沖冠一怒爲紅顔,血染空山頂。
而今,萬念俱灰,心神俱散,依舊爲紅顔,爲記憶中那清清脆脆的笑聲。
劍起劍落,血飛濺而起,竟是在他那純白的面具上開出了一朵朵妖異的紅,原本冷冷清清的雙眸卻是猛地閉上,很緊很緊。
耳畔又一次回響起了那個笑聲。
他又一次看見了她,就在留夢閣頂,五顔六色的千絲紙鸢萦繞着她,她笑得如何的開心。
笑聲越來越近,這麽真實,就仿佛就在他身旁。
他驟然睜眼,猛地轉身,身後卻什麽都沒有,除了一地的殺戮。
在右邊,他追了過去,隻是,又是一場空。
再左邊,笑聲從左邊傳來,他追了過來,依舊是撲了個空。
突然,這笑聲就從四面八方而來了,他站在原地,不停地四處觀望,終于是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滿眶都是淚光。
“唐夢……”
怒吼,仰天怒吼,那麽撕心裂肺。
“唐夢……你回來好不好!”
“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好不好?不要丢下他一個人在這滿是謊言的世界上苟延殘喘千萬年。
沒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隻有一重重回聲。
還有,終于被驚動的空山弟子。
瞬間,漫山遍野的燈火都涼了,冷殿上的各位長老亦停止了争論。
四大毒靈似乎感受到了什麽,竟是不待主人下令,從四方趕來,将唐影四面圍住,戒備滿滿。
“夢兒喜歡你們,我不殺你們!”唐影冷冷地掃了四大毒靈一眼,驟然厲聲,“滾!”
這四大毒靈竟就這麽退了,甚至是落荒而逃。
或許,這滿山的妖獸見了他都會逃吧。
隻見地上一股血不停地朝他身後彙聚成一股水柱,而一地屍體皆是瞬間成了幹屍。
整個山林的血腥氣息越來越濃,飛禽走獸進是競相出逃。
連手持兵器趕來的弟子們都慌了,還未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就本能地怯步了。
原本的皓月被厚厚的雲層完全遮擋了,整片山林驟然黑暗了下來,陰森詭異的氣息愈來愈弄,幾大長老領着弟子急急往下趕。
“這倒底是怎麽了?”劍悟急了。
“長老,四大毒靈也往外逃,山下死了很多人,就是看不到到底是什麽人來了!”一個弟子立馬回答,一臉的汗水,來來回回跑了好幾回了。
幾個長老驟然大驚,毒靈怎麽可能會逃?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師兄,是他!”劍武卻突然止步了,他記得這股氣息的,八年前那個晚上,在空山頂亦是一樣的氣息,隻是不似今日這般濃。
“我剛剛好像有聽到誰在喚唐夢的名字。”劍莳亦止步了。
“是他,他……”劍武話未說話,心口處卻驟然噴出一股血來,整個人就這麽直直傾倒了下去,誰都來不及拉住他,眼睜睜地看着他從這千百層石階滾下。
衆人都愣了,就這麽站着,不敢回頭,他們知道,人就在他們身後。
甚至有人的腳開始顫抖了起來,不是因爲身後那人,而是因爲眼前的場景。
月亮終于又出現了,而山下的一切頓時又清晰了。
人間煉獄亦不過如此吧,血流成河亦不過如此吧?
一盞茶的時間不到,整個空山幾乎被滅盡,隻留在站在高高的石階上這幾位長老和幾名弟子。
劍悟甚至可以看得清楚那血漸漸往石階上漫上來。
驚得連連甩頭,定了神這才看得清楚,是幻象,是在這無可逃脫的血腥空氣裏産生的幻象。
沒有人敢回頭,所有人的僵了,不知如何是好,也許下一刻便會如劍武一樣滾落下去。
他負手而立,眸中盡是冷意,卻什麽都不問,什麽都沒說,眸一沉,拂袖轉身,袍袖方落,身後早已空無一人,隻留一灘灘血迹。
整個空山瞬間恢複了安靜,卻不似先前的幽靜,而是死寂地可怕,連一點點蟲鳴之聲都聽不到了,仿佛時間都靜止了。
明亮的月光依舊毫不吝啬地撒落,将這一山每一處的屠戮都赤裸裸地展現。
從此,再沒有這天下第一毒門了吧。
什麽祖宗規矩,什麽鎮山之寶,什麽毒術毒經,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毫無意義。
他一步一步朝空山頂那鐵牢而去,丢去了染了血迹的面具,拂去了白衣上的塵埃,收起了那緊随着的黑色千絲紙鸢。
終于在鐵牢門前止步了,手按在門上,卻如何都推不開,仿佛這門有千萬近重一般。
她若還是在這牢裏,還趴在案上睡着,那該多好了。
始終不敢推開那一扇鐵門,隻是留下了一隻五彩千絲紙鸢轉身便走。
沒日沒夜的奔波,根本沒有一刻敢停留,願意停留。
一停下來,哪怕是一個瞬間,他都會慌,都會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麽,該何去何從,該如何活下去,爲什麽而活下去。
一直在疾馳着,仍由風迎面打來,打地生疼。
腦海裏隻有趕路這二字,不敢再有其他……
翌日日中,唐府就在眼前了。
終于是回到了這裏,這個起點。
再習慣不過地逾牆而入,緩緩落在了留夢閣定,望着滿園的物也非人也非,終于是累得直直仰躺了下去,緩緩閉上了雙眸,胸口卻是劇烈起伏着。
無數的千絲紙鸢憑空出現一般緩緩飛了起來,五顔六色,數都數不清楚,有的萦繞在他身旁,有的緩緩朝閣裏飛了去。
遠遠望去,這是多麽美的一副場景啊,繁花似錦,蝶兒成群,白衣男子就安睡在其中。
隻是,他如何安睡得了,睡的能力都喪失了,何況安睡?
小時候的一幕幕開始浮現,她的笑,她的哭,她的容顔,她的話語,再一次擁入洪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朝他洶湧而來。
他猛地坐了起來,怯了,怕了,直覺便是逃。
不逃便會痛,會疼,疼得似乎靈活都要被抽離了,仿佛有股莫名的力量在血液裏蠢蠢欲動。
離開了唐府,毫無目的地走着,臉上的無面人面具引來了不少路人的圍觀,他去了紅樓,去了綠坊,去了白宮,幾乎沒有一處有唐夢蹤迹的地方他走去了,根本就忘記了這帝都裏的一切并不屬于唐夢,而是屬于白素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再做什麽,就是把每一處都走一遍,看一遍。
此時,到了醉生夢死。
不能睡,那便醉吧!
看了那已經改了的“醉死夢生”四字良久,終于是踏了進去,然而,迎面走來的卻是正要離開的顧朝雲和羲風!
就這麽錯身而過,羲風多看了他的面具一眼,并沒有放在心上。
而唐影卻止步了,緩緩轉過身來,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給讀者的話:
昨晚爬山,二十多個登山愛好者,某貓是被一路拽上去的……汗顔,鄭重告誡大家多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