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超石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而從一邊的草叢之中,緩步走出了一個一身長袍儒衫的身影,手裏輕輕地搖着一把羽扇,頭戴綸巾,可不正是陶淵明?
張裕瞪大了眼睛,訝道:“陶,陶公?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朱超石微微一笑:“在我們消滅鮑号子手下的時候,他就已經到了,而且一直呆在這裏,想聽我們的交談,不過,陶公,你太屈尊了,明明可以出來跟我們一起讨論,就這樣在草叢中,不是太難受了嗎?”
陶淵明微微一笑,搖了搖手中的羽扇:“我又不是那些世家公子,養尊處優,我走遍天下,比這更艱苦的地方也去了很多,如果我剛才就現身,張長史和丁老太君恐怕是放不開的,不能說出所有我想聽的話,就象這個道觀,要是我剛才就在這裏,恐怕他們多半是想不到的。”
張裕的臉微微一紅:“剛才我言語中對陶公多有唐突,還請陶公原諒。”
陶淵明笑着擺了擺手:“要換了我是你,也會這樣想啊,畢竟新官上任三把火,來個殺官斬将立威的,也是正常。就算是劉大帥,保衛建康打大戰之前也是先斬了魏順之這個老弟兄呢。而且我知道,吳地的世家子弟和士族精英們,就象張長史這樣,一向是看不上我這個荊州詩人的,這種互相間的不信任,是因爲荊揚之間長年對立,我又曾效力于桓玄所導緻的,我完全可以理解。”
“所以這回我要在庾公的手下先效力一段時間,如果我能跟庾公也相處愉快,那以後也請張長史願意和我做個朋友,如何?”
張裕連連擺手:“豈敢,豈敢,我,我收回剛才的話,我願意也在庾公的幕府中效力,爲陶公分擔一些壓力。”
陶淵明搖了搖頭:“暫時沒這個必要,南康奪回之後,我們是要趁機拿下江州,後面我要做的就是輔佐庾公,治理好光複後的江州,爲荊州大軍後續的出師讨賊提供各種支援,張長史你是要按你說的立功贖罪,多掙軍功才行,在我這裏是很難的,隻有後面跟着朱将軍,在追殲妖賊的後續戰鬥中立了功,才能達到你的心願,至于平定妖賊之後,我們之間以後是否有共事的機會,那是後話了。”
張裕讨了個沒趣,尴尬地笑了兩聲,退到了一邊,陶淵明看着丁老太君,正色道:“丁老太君,我也不怕跟您說實話,江州這裏,以後就算刺史是庾悅庾将軍,也不太可能象以前那樣,從朝廷裏空降一些世家子弟來擔任各郡的郡守了,因爲很明顯,這樣外來的人對本地人情事故不清楚,手上又沒有足夠的力量能控制局勢,實際上本地的大權還是要掌握在地方豪強手中,而這些郡守們往往也知道這點,并不圖在這裏長住或者長期爲官,于是本着撈一把就走的心态,在這裏盤剝本地大族,反而容易激化矛盾。”
“與其這樣,不如讓本地豪強擔任這裏的長官,一來了解民情,二來也能處好和其他大族的關系,朝廷隻要能在這裏有足夠的稅收和力役,就沒什麽損失,至于以後,按劉大帥的規矩,在地方官任上官聲出色的人,也可以入朝爲官,并不是說朝中權力就由吳地的世家子弟們一直占有的,是吧,朱将軍!”
朱超石勾了勾嘴角,說道:“劉大帥确實是有這樣的明文規定的,不過,他說的更多的是要立軍功得爵之類。”
陶淵明笑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要是對外有戰事,那肯定是人人上陣,保家衛國啊,就象丁老太君這裏,如果是以後要鏟除妖賊,那不就還是得讓子侄繼續随軍出征,建功立業嘛。”
丁老太君的眉頭微微一皺,說道:“這點我得跟陶長史,陶公你說明一下,我們丁家在這裏世代居住,習慣了,不想遠出,如果朝廷信任我們,願意要我們丁家的人治理此處,那我們責無旁貸,但如果要象我們跟以前鮑家一樣,出丁出人,随軍遠征,一去幾年不回,以後落戶别處,我想,我們的子侄很可能是做不到的,這和保衛家園是兩回事啊。”
陶淵明的臉色微微一變,轉而笑道:“人各有志,這沒什麽,隻要是本地的義士,想要從軍報國,離家遠征,那就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啊,如果不想遠出,就象留在家中孝順父母,那也可以在本鄉本地出力嘛。隻不過,讨滅妖賊,那不是去國遠征,而是我們所有人爲了以後能長久地安甯,必須要解決的一個大患,不然的話,若是讓妖賊跑回廣州,休養生息,以後再回來造反,那首當其沖的,還是這南康的丁家啊。”
丁老太君點了點頭:“這是自然,我們這回跟妖賊仇結大了,不死不休,就是爲了保以後的子孫後代,也非滅了他們不可。陶長史,你說那個道觀,是妖賊在本地的眼線?你已經解決了?”
陶淵明平靜地說道:“這得是靠了庾悅以前江州軍中的一些哨探們的相助,以及劉仆射留在本地的眼線,那妖賊其實是放心不下鮑家兄弟的,但也沒太多的力量來監管他們,而且是鮑号子親自上書要求撤回那個大師兄,所以他們隻能明裏撤回本地的天師道軍隊,但以道觀的形式,留下了一個眼線。”
“這也是這些天師道後方之地的情報場所,獨立于各地的僞官府之外,而一些跟廣州的重要軍情來往,也是通過這些道觀,而不是通過官府驿站來實現。這兩年來,鮑号子的一舉一動,都在那個道觀的香主木松子的眼中,也都報告給了盧循,一旦鮑号子有背叛妖賊,重投大晉的舉動,他們馬上會召集附近的幾個郡縣的兵力,将之剿滅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