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身子微微地顫了一下,眼睛也眯了起來,喃喃道:“怎麽會沒有,但是隻要天下的皇帝,有貴族在,就注定了是要人統治人,人管理人,那種沒有管理的村莊,樂土,隻能出現在我的幻想與詩歌之中。穆之,我們讀書是要有理想,要有心中的天國,但做事,還是得務實。”
劉穆之搖了搖頭:“君子每日三省自身,是爲了反思自己的不足,先管理好自己,再管理好别人,所謂治國,修身,齊家,平天下,這是我輩士人應該做的事,但齊家和平天下不是要奴役和統治别人,不是要讓别人沒有文化和能力,隻能受自己的控制,那這樣的天下人,和野獸有何區别呢?”
陶淵明冷冷地說道:“連野獸我們都可以馴化,其實對于人也是一樣,這個世道,如果沒有人力可以驅使,讓他們做事幹活,那我們這些不事耕作的士人,貴族們,又如何生存呢?如果我們每天要跟農夫們一樣做繁重的體力活,面朝黃土背朝天,一把塵土一把汗,我們還如何做得了學問?如果生存是如同牛羊一樣吃盡苦頭,隻爲了能活下去,那我們作爲人,活在這世上的意義又何在?”
劉穆之歎了一口氣:“因爲自己要活得輕松愉快,要當人上人,所以就得更多的人變成牲口一樣地來吃苦受累,供應自己,慢慢地,人上人的日子也不滿足了,想要長久的壽命,與天地同壽,修仙問道,這就是天道盟的來源吧。”
陶淵明微微一笑:“這是潛藏在每個人的人性深層的東西,即使沒有天道盟,這種想法也會有,還有,我接觸了太多底的百姓,也清楚他們在内心的深處,仍然是有欲望,有企圖的,他們也不想當牛做馬,也不想受苦受累,他們也想過那種不勞而獲,驅使他人的日子,一旦讓他們坐到了你我的位置之上,他們可不會象你和劉裕這樣大發慈悲,去拯救别人過上好日子呢。”
“就象京八兄弟們,大多數以前不也是貧苦的百姓,甚至是莊客佃戶嗎?劉裕費盡心思地想要拯救他們,想要讓他們脫離貧苦的生活,過上好日子,然後和自己一樣,去幫助其他的窮苦兄弟們,打出一個清平世界來。”
“可結果如何呢?别的人我不舉例,就說兩個,一個劉裕自己的親弟弟劉道憐,一個是魏順之,這兩個都是劉裕從小看到大的兄弟,也是貧苦出身,本事一般,但跟着劉裕也混了些功勞,最後官至州刺史,郡内史,可以說是翻身上位,成爲人上人了。”
“但他們當了大官後,難道造福百姓,去拯救窮人了嗎?穆之,你比我更清楚,這兩個家夥上位之後,貪婪無度,比以前世家子弟們當官更加貪婪,對百姓,對地方的豪強是極盡搜刮之能事,他們當了官後,當地人不但沒過上好日子,反而比以前都不如,你可别說我是編故事捏造事實,這些都是千真萬确的實事。所以,不要以爲窮人翻身後會對别的窮人好,實際上,大部分窮人是會變本加厲地欺負以前和自己一樣的窮人的。”
劉穆之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京八兄弟裏忘本的人很多,這就是我們需要進一步地教育他們,讓他們知書明禮的原因,但這不是他們的錯,那是因爲他們世代被欺壓,被奴役,如同牛馬一樣,所以一朝得勢,當官爲吏後,不知道如何用手中的權力來與他人相處,更是害怕失掉手中的這些富貴,搜刮是爲了子孫後代積累财富,讓他們不至于以後當不了官時,象自己以前那樣重新過上苦日子,這一點,隻有通過教育來解決,隻有天下太平,我們的物産能更加豐富時,才能讓所有人不再貧困,不再受苦受累。”
陶淵明不屑地搖了搖頭:“你怎麽比寫桃花源記的我還要天真?這天下本就是弱肉強食的,自秦到今,沒有太大的變化過,就算沒有戰亂,沒有紛争,那一畝地産三石糧,也是無法改變的事,不靠了大量的人力來耕作,哪可能讓天下人吃得上飯?一旦天下人多,地少,到時候總會有饑荒的,人沒的吃,就會跟野獸一樣,聚衆作亂,攻擊他人,搶奪糧食,這是我們作爲人的本能。”
說到這裏,陶淵明長舒了一口氣:“就算是成了神仙,也要享用人間的香火才行,不然神仙的法力也會慢慢地衰弱和消散。這恐怕就是天道盟總是要在修長生之餘,需要調動天下的人力物力來供應他們的原因吧。”
劉穆之微微一笑:“要天下的人力物力來供應他們,又不想承擔對天下人的義務,不去管理和撫禦民衆,不去勸課農桑,讓天下人變得更好,這樣的香火,有誰願意供奉呢?”
陶淵明笑道:“這些所謂的世俗之事,就交給人間的君王貴族們,或者是宗教領袖們來做呗,他們在人間可以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享受着現實中掌握人生殺大權的那種快樂,隻不過,這快樂不能太長久,人生苦短,會換新的人間君王與統治者,而受他們奴役和統治的百姓,也是一波波的換,幾十個春秋,轉眼即過,活得太久了,那君王會起長生之心,百姓也會再難忍受這世間之苦,一旦人間的秩序失衡,天上的神仙們也過不好日子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