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悅連忙點頭道:“是的是的,就在臨朐之戰的時候,我還和穆之兄你一起在那帥台之上,燕虜打得最近的時候,那可是孔明燈在頭上飛,各種箭矢在頭頂飛的情況啊,我也算知道,什麽叫親冒矢石了。”
陶淵明的神色平靜:“二位确實是上過戰場,見過戰争的人,陶某自愧不如,截止到現在,我還沒有處于二位那種戰場之上,親曆生死的情況呢,所以我這個人不喜歡打仗,因爲我不喜歡死亡與痛苦。不過,在幾十把帶血的刀槍指着我的時候,我承認,我幾乎再次吓暈過去了。”
劉穆之語帶嘲諷:“不太可能吧,我的印象裏,陶公是孤身入虎狼虜庭而面不改色,可以與虎謀皮,從暴秦手中奪回南陽十二郡的大英雄,那時候的你,是何等的勇敢,怎麽幾十個妖賊小兵圍着你,就要暈過去呢?”
陶淵明搖了搖頭:“因爲我雖然孤身在後秦的宮中,面對滿朝的胡人文武的叫嚣,但我知道,在我的身後,是大晉的幾十萬雄師,是大晉的上千萬軍民,是那個打敗了前秦百萬虎狼,沒有讓一個胡虜出現在我們眼前的強大祖國。如果姚興當時敢動我,那劉大将軍,還有大晉的雄師,一定會爲我報仇的,絕不會讓我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毫無價值。”
劉穆之的眉頭一皺:“你不是一向看不上劉大将軍,甚至不願爲他效力,當面拒絕了他的出仕邀請嗎?怎麽這回又說這些話?”
陶淵明平靜地說道:“我拒絕他的邀請出仕,是因爲我不認同他的理念,我是讀書人,自幼受聖賢的道理,認同這天下就是應該有尊卑貴賤,就是要有上下等級之分,無以規矩,不成方圓,人人都想着一步登天,去做那些超過他們身份和能力的事,那必然會天下大亂,規矩,就是限定人這種生而俱來的野心與貪婪的辦法,而劉大将軍,他雖然是天下無敵的戰神,雖然有護國安邦之能,但卻是想要改變這世上的規則,改變我們這些讀書人,這些士人安身立命之本,我怎麽可能爲他效力,來改變我的信仰和情操呢?”
說到這裏,陶淵明頓了頓,看向了劉穆之:“穆之兄,你是天下大才,學富五車,我說的這些個道理,那些軍漢武夫們不明白,但你不會不明白,所以穆之兄,我一直很奇怪,爲何你會一直幫着劉大帥搞這些,或者說,你爲何從來不勸勸他做這種有違天道的事呢?”
劉穆之微微一笑:“陶公,你說天道如何如何的好,如何的不應該改變,如何的尊卑有序,以利萬民,但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爲什麽我們這些書生,士人,一直遵守着這樣的天道,卻是讓天下大亂,自漢末以來兩百多年了也不是個頭?”
陶淵明冷冷地說道:“漢朝氣數已盡,群雄并起,紛争不斷,也是因爲何進這個屠夫小人,靠了妹妹當了皇後,而一步登天成爲大将軍,正是因爲他何家壞了規矩,才會引起天下到處的野心家和小人紛紛想效仿,于是張角,董卓這些出身低微的小人紛紛造反生事,想要改變秩序,這才有了漢末大亂,三國鼎立,晉朝雖然重新統一,但我華夏元氣已損,加上曹操在篡漢的過程中,重用刑名之術,所謂的惟才是舉,就是不拘一格,任用那些沒有出身的小人爲官,這樣雖然可以一時得利,但長遠來看,傷的是天下的秩序和法則。”
“從此掌握權力,不需要家世傳承,而失了孝道,傳承這些紐帶,那天下就沒了最基本的規矩可言,西晉雖然想要恢複世家天下,但天下人心已經喪亂,八王之亂,說白了是宗室王爺這些高層存有野心,想要奪取帝位,這還是後漢末年以來的這種秩序與規則的破壞所導緻的,八王之亂的結果就是胡虜這些本來給中原所征服和統治的異族,趁亂起兵,占據了北方,若不是還堅持着人臣之道的王,謝這些家族,擁立元皇帝南渡建立東晉,隻怕今天的我們,都得跟胡虜或者是北方人一樣,左衽辮發了。”
庾悅跟着歎道:“是啊,太可惜了,要不是我們這些世家士族保着元皇帝南渡,我們整個種族和文明,都會斷絕了,穆之兄啊,這種世家傳承,秩序等級是我們的立身之本,就好比你這樣的大才,若不是祖蔭,又何來的士人身份呢,若不是有家中的藏書,又哪來你的滿腹經綸,國家棟梁呢?”
劉穆之輕輕地歎了口氣:“二位的話,差矣,你們把天下的人心喪亂,野心家起兵,都推到了一個屠夫何進的身上,那請問以前難道就沒有這種出身低微的人,靠了真才實學而成爲天下名臣的先例嗎?就說漢朝,大将軍衛青,他可是騎奴出身,而篡漢自立的千古大罪人王莽,可是正宗的世家大族吧,按陶公所說,應該是衛青這樣的低賤之人作亂,而王莽這樣的大世家子弟匡扶漢室才是,可結果是如何呢?”
陶淵明勾了勾嘴角:“也不是說低等人裏不能出良才,也不是說世家高門子弟裏沒有幾個不屑之子。但這種概率畢竟還是太小了,衛青霍去病是小人得志,一飛沖天,但沒有家世積累,福不過三代人,甚至到了霍光死後,就滿門敗落,反觀王莽,雖然他自己身死族滅,但太原王氏卻仍然源遠流長,後來又重新複振,直到東晉時,也是世家大族,這不就是證明了,天下的人材,還是在士族世家之中嗎,那些個沒有家世的小人,就算一時得志,就算能出幾個人才,也終不能持久,最後仍然是泯然衆人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