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庾悅的表情變得痛心疾首,連話也都說不下去了。
陶淵明點了點頭:“這些是庾公親自經曆過的事,想必也是體會和感受最深的,我在戰後多年時遊曆吳地,仍然是滿目蒼痍,甚至還有白骨露于野外,遍地皆是墳頭,可以想象這場大亂的烈度,因爲在我少年時去吳地時,那裏可是錦鄉江南,繁華富庶如同天國一樣,可現在,可能還不如同樣戰争殘破的荊州呢。”
“孫恩他們起兵是想奪取天下,成爲了整個大晉的公敵,因爲他們殺世家,反司馬,也屠戮普通的民衆,劉牢之養寇自重,知道留了孫恩的天師道叛軍,自己就有長期駐紮在吳地,洗劫吳地世家和土豪地主莊園的理由,但他沒有料到,孫恩居然能繞過他的防線,直接從滬渎壘進入大江,反攻建康,要不是劉裕及時馳援京口,恐怕整個天下都要易主了。這點上,我們必須要感謝劉裕,若不是他,隻怕你我現在都不會站在這裏呢。”
庾悅歎了口氣:“我後來之所以也肯居于劉裕之下,爲這些丘八們效力,也是顧念到當時他确實對我們有救命之恩,但現在劉道規如此對我,我對他的這些恩情,敬意也早就還完了,現在我和劉裕兄弟,還有他的這些武夫黨團就是誓不兩立,按你的說法,我們要想辦法讓劉裕手下的這些軍将,少帥們起來取代劉裕,就象劉裕取代劉牢之那樣嗎?”
陶淵明平靜地說道:“劉牢之的不安全感才讓他縱兵擄掠,因爲在他看來,一旦消滅了天師道,又不用北伐的話,朝廷就會有理由在後續裁撤他的軍隊,甚至再次把他趕出軍中,用劉裕和劉毅,何無忌這些人架空和取代他,這是他不能接受的,起碼,在自己家族真正地混成世家高門之前,他不能接受這點。”
“所以劉牢之後期一度想要加入黑手乾坤,甚至跟司馬尚之,司馬元顯他們一起進了重建後的黑手乾坤,就是最明顯的表現,雖然這個新黑手乾坤很快就完蛋了,但至少說明,劉牢之是有成爲世家高門的想法的,隻不過,桓玄作爲一個新興的軍閥,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了。”
庾悅咬了咬牙:“回想起那些年來,就是一場場的惡夢,前門驅虎,後門進狼,爲了打擊謝家自立的野心,我們搞垮了北伐,擁立了司馬道子父子上位,結果他們上位之後就反過來想要壓制我們吳地世家,奪回王權,于是有了昌道多次内戰,讓武夫坐大,劉牢之掌軍,緊接着司馬道子父子也想要在吳地征丁收稅,搞出樂屬,引發天師道之亂,最後就是劉牢之,天師道這些兇神惡煞輪流的禍害三吳之地,我世家高門南渡以來的百年積累,毀于一旦,連黑手乾坤都給滅了。”
“等到這持續多年的内戰快結束時,荊州的桓玄又來了,他做到了他爹想做而沒做成的篡位之事,還消滅了先降複叛的劉牢之,我們吳地世家手中,再無可以與之一戰的明面上的軍隊,那陣子,是我們劫後餘生的家族子弟們好不容易回到遍布家人屍體的故地,馬上就給跟着過來的楚軍搶奪了這些莊園,桓玄想把我們這些建康世家高門趕盡殺絕,象他父親當年把我們庾家趕出荊州那樣,再把我們這些家族趕出吳地,驅趕到荒涼煙瘴之地的廣州,交州,或者是趕到與胡虜相鄰的江北,豫州這些地方。要不是劉裕很快建義起兵,推翻了桓玄,隻怕我們庾家也早就不複存在了。”
陶淵明微微一笑:“所以你們庾家,還有謝家,王家這些家族,在劉裕還沒打進建康的時候,就與之接觸,向其效忠了是吧。而在劉裕建義成功之後,我就找了劉毅重建了黑手乾坤,而他很快就拉上了你和徐羨之,孟昶這四個人,你們都是和劉牢之一樣,要麽本就是世家子弟,要麽是想從一個武夫變成新世家的,倒也是志同道合呢。”
庾悅冷冷地說道:“我跟劉毅,甚至孟昶談不上什麽志同道合,這些下等人出身的家夥,也配跟我平起平坐?哼,要不是因爲之前多年的紛争與内亂,連黑手乾坤都毀滅了兩次,我們世家手中無兵無權,一切要仰仗這些軍漢武夫,我又怎麽會委屈求全呢?陶公,我不明白的是,你爲何不一開始來找我,而是要找劉毅呢,你就算自己不想進黑手乾坤,難道就這樣放進一個武夫進來?甚至是讓他當召集人,成爲實際上的黑手乾坤的首領呢。”
陶淵明微微一笑:“那要是我當初直接來找你,讓你當黑手乾坤的第一鎮守,請問以當初庾公的實力,你自問能對付劉裕嗎?敢接這個位置嗎?”
庾悅的臉色微微一紅,喃喃道:“隻怕,隻怕當時我還真不敢接手,除非是你自己先坐這白虎之位呢,這麽說來,你當時也是自忖沒這個能力,不敢和劉裕對抗,所以幹脆你連黑手乾坤也不加入了?”
陶淵明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如此,如果是某個組織,不能讓我發揮實力,全力行事,處處要縮手縮腳,那我還不如不加入呢。黑手乾坤就是這樣,我一個落魄文人,甚至沒有什麽響亮的名聲,何德何能去跟劉裕對抗呢?縱觀當時的整個大晉,有實力,也有野心去跟劉裕抗衡的,隻有劉毅一人而已,如果沒有他頂在前面,恐怕庾公也不敢加入這個組織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