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眉頭一皺:“庾公,因爲現在是這些你說的小人,下等人掌了權,世家和士族失權已久,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還想着維持以前權勢的,就象太原王氏那樣,劉裕這些小人們奪權的過程中,也是利用了時勢,一步步地忍辱負重爬上來的,我們現在想奪回失去的權力,也隻能暫時忍受。要是還想着象以前一樣身居高位,可以對這些軍漢,丘八們呼來喝去,那隻怕我們别說奪權,連家族都保不住了,這點,庾公以爲然否?”
庾悅重重地“哼”了一聲:“這個道理,我自然知道,但隻是聽着這些話不舒服,要忍劉裕劉毅他們也就罷了,畢竟他們現在手握重兵,控制朝政,但你要我向這些莊客家丁們也低頭?我,我實在是忍不了!”
陶淵明淡然道:“俗話說得好,甯可得罪君子,也莫得罪小人,因爲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你庾公就是因爲一直不去主動地想要了解小人,從他們的角度來想事情,所以才會遭遇這些小人的背叛,這個教訓,難道還不深刻嗎?現在我們要做的,是以後如何地要利用另一幫小人組建軍隊,奪回權力,難道不應該從他們的角度來想事嗎?”
庾悅咬了咬牙:“好,那就從他們的角度來想事,還是我之前說的那句話,謝家對于劉牢之,孫無終這些人也是給足了好處,甚至讓這些寒人武夫們直接當了将軍,這好處還不夠?可換來了什麽呢?”
陶淵明冷冷地說道:“換來了什麽?一個将軍的頭銜而已,北伐打完之後,就散軍回鄉,劉牢之有個将軍的名号回到廣陵當了個富家翁,在家閑居,也許這是世家子弟們希望的生活,因爲對他們來說,回家可以吃喝玩樂,享受美人醇酒,一天也不想在軍中呆着,庾公,我說句冒犯的話,恐怕就連你,也是這樣的想法吧。打完臨朐你就不想繼續打廣固了,回到了建康,是吧。”
庾悅的臉微微一紅:“我們從小養尊處優,在軍中的日子實在是過不慣,軍功到手之後,自然就沒必要繼續呆在那裏受罪了,回家難道是什麽壞事嗎?”
陶淵明歎了口氣:“這就是你不從小人,軍漢,武夫的角度想事情的後果了,你們是養尊處優,可是這些武夫卻是從小苦出身,對于他們來說,騎馬練武,軍中操練才是日常生活,讓他們能安逸享受,反而會混身不舒服。三國的時候,劉備一度寄居劉表的手下,守衛新野,他征戰一生,難得有了近一年的閑散時光,結果在溫柔鄉裏過了幾個月,就發現自己大腿上的贅肉長出來了,意識到這樣不行,再這樣下去很快無法騎馬作戰了,這才是武人們的想法,劉備也不是什麽寒門下人,而是大漢皇叔,天下聞名的名士,他都有這種覺悟,爲何我們沒有?”
庾悅長歎一聲:“因爲我們世家子弟,不需要象劉備那樣,在亂世中以命來搏功名,我們生而富貴,錦衣玉食,成丁冠服之後還往往能當上官,那些小兵,武夫們拼了一輩子能得到的,可能還不如我們身爲嬰兒的子弟們出身時就擁有的。所以,我們需要這樣拼命嗎?”
說到這裏,庾悅頓了頓:“而且,我們的子弟都投入清談,論玄,入道,相信那些因果循環,善惡有報的事,從軍打仗,意味着要殺人放火,有諸多的惡行,很多人都怕做了這些事,會有惡報,所以如果不是給逼着要去從軍立功得爵,給逼着要保住眼前的富貴,換了任何人,也是不想去打仗的。陶公,你是士族,應該能理解我說的這些吧。”
陶淵明微微一笑:“我當然理解你說的這些,所以我們士族,世家,就是這樣慢慢地脫離軍隊,失去了對軍隊的掌握,最後失去了朝政大權,畢竟論玄談道,因果循環這些隻是清談而已,做不了實事,真正給我們這些世家子弟有今天的生活的,不是什麽天上的神佛,而是我們那些百年前建軍奮戰,殺人放火,立下軍功的祖先們。”
庾悅的眼睛有些發直,喃喃道:“是啊,是祖先的功勞蔭我們到了今天。”
陶淵明的面色變得冷峻:“連我們前人祖先的創業時,都不考慮這些什麽善惡有報,殺人有罪的東西,爲何到了後來,子孫的能力不及前人,功勞不及前人,反而倒是信了這些?說白了,不就是從軍打仗,不僅苦,不僅累,還有性命的危險,一個不留神小命都沒了,人總是趨利避害,貪生怕死,于是給自己找一堆不上戰場的理由罷了。自己這樣騙了自己幾十年,騙到軍權旁落,眼看着連政權,甚至是以後的土地莊園也要爲人所奪,這就是我們今天隻能在這種地方,偷偷地議事的原因!”
庾悅咬了咬牙,眉頭一挑:“陶公你說得很對,我也認同,隻有掌握了軍隊,才能奪回大權,可是現在怎麽掌握軍隊?我就是想象當年謝玄對劉牢之那樣,也沒這個權力了,我自己隻是一個雜号将軍,怎麽給部下這些軍職,爵位?就算給了他們,要是一直放任他們管理軍隊,最後會不會他們也反過來奪我軍隊,自立門戶呢?”
陶淵明平靜地說道:“劉牢之,孫無終他們最後脫離了謝家自立,根本原因在于謝家對他們雖然有恩,但沒有制約他們的辦法,這個制約,不是象你以爲的那樣,把人家的妻兒老小扣在手上爲人質,而是說,有沒有控制他們部下的軍士,讓他們沒法一呼百應的本事,有沒有給劉牢之和孫無終繼續升官的道路,或者是不聽話就能找人取代掉他們的能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