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平靜地說道:“其實,我跟你的情況差不多,劉裕當時孤身一人回京,隻帶了幾十個随從,連軍隊也沒有,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守住建康,是拿全城軍民的性命在賭博,我不同意他這種瘋狂的做法,所以公開地頂撞他,結果他惱羞成怒,把我直接關了起來,後來孟昶孟尚書也覺得劉裕做得太過份,而且孟尚書也一開始是想保護皇帝去投奔劉裕的,觀點與我相近,于是孟昶主動把我看管在身邊,其實也是保護我,畢竟要是落到劉裕手下的手中,沒準我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庾悅搖了搖頭:“你可是天下名士,誰敢這樣輕易地動你?”
陶淵明歎了口氣:“這可不好說,因爲當時我爲了能争取時間,甚至私自去見了司馬國璠,還有姚興手下的大将姚紹與後秦國師鸠摩羅什,想請他們出兵助大晉攻打妖賊,結果給劉裕抓住了把柄,說我私通外國,有間諜之嫌,當時他手下的那些個驕兵悍将們,甚至嚷嚷着要殺我祭旗,唉,要不是孟昶求情,隻怕我這條命,已經交代在建康了。”
庾悅的臉色一變:“有這麽誇張嗎?天下這麽多世家高門,這麽多士人,就會看着你給幾個武夫殺了?”
陶淵明咬了咬牙:“他們不過是要做劉裕想做而不方便自己做的事罷了。我得罪劉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就是因爲我們道不同,不相爲謀,他想靠着這些隻會殺人放火的武夫軍漢們打天下,甚至是實現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把權力從世家高門和士族們的手中奪取,重回那種兵強馬壯方爲天子的野蠻時代,這是我陶家,乃至天下士人們都不能允許的,就算是庾公你,難道就能接受?”
庾悅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之色,搖了搖頭:“換了誰願意啊?可現在身處亂世,首先要靠能打仗的軍隊才能保家衛國,而這百年來,我們世家子弟和大多數的士人棄武修文,沉迷于清談論玄,導緻一步步地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這才讓這些下層武夫有了機會。現在談這些已經晚了,事實就是劉裕爲代表的北府軍京八黨掌握了大權,我現在要做的,不就是要在他們制訂的這些規則之内,一步步地借軍功來奪回權力嘛。”
說到這裏,庾悅頓了頓:“我記得陶公你當初最早是跟着桓玄的吧,還助桓玄打敗了殷仲堪和楊佺期,然後作爲他的幕僚進的京,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桓玄舉辦的宴會之上。當然,那時候隻是泛泛之交罷了。是因爲你出身桓楚,所以劉裕特别恨你,你也不跟他合作?”
陶淵明搖了搖頭,淡然道:“我從不會真正地把自己看成那些隻會行軍作戰的武夫們的屬下。别說是桓玄,就算是桓溫也不值得我去投靠。我是大晉的子民,世代受了大晉的恩惠,我效忠也是效忠于大晉,先祖陶公就是這樣教導我們的,隻不過,不管是誰代表了大晉爲官,掌握了大晉的權力,我們就要效忠他,因爲,他代表了大晉。”
“所以,庾家當荊州刺史時,我們陶氏爲庾家效力,而桓溫來了以後,一開始,我們也是效忠于他,隻是桓溫爲人氣量太小,忌憚我們陶家和你們庾家這些前任,千方百計地要消除我們的影響力,對我們兩家是大肆地治罪和屠戮,逼得我們陶家退居深山,形同蠻夷野人,而你們庾家更慘,給他殺了很多子侄,最後給逼得退居吳地,桓家在荊州的霸業,可以說就是建立在我們兩家的血淚之上的,從這點上說,我們是深受這種軍閥武夫的禍害,同病相憐的兩個士族。”
庾悅咬了咬牙:“我們庾家一心效力大晉,想不到卻被老賊桓溫所害,在荊州的子弟幾乎給他清洗一空,庾家的沒落,也從那開始,要不是在吳地的幾個世家高門保護了當時落難的我們庾家,隻怕今天我都不能站在這裏跟你說話了。我知道你們陶家給逼得退回老家的部落,與族人相依爲命到今天,隻是,你應該是站在桓玄的對立面,助殷仲堪和楊佺期才對,怎麽會效力于桓玄呢?”
陶淵明歎了口氣:“我一開始确實是爲殷仲堪效力,但此公志大才疏,不肯聽我言,趁着桓家勢力衰弱之時,大肆地清洗和屠戮桓氏在荊州的子侄,他畢竟也是從吳地而來的外來家族,怕離了桓家的支持,在荊州無法号令,于是選擇了和桓玄先合作,想要借桓家的力量,來鞏固自己的勢力。可他怎麽不好好想想,桓玄是桓溫指定的世子,最後的結果就是他反而是被桓玄所利用,助桓玄在荊州站穩了腳跟,重召舊部,等桓玄羽翼豐滿之時,殷仲堪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即使是拉上了在雍州的楊佺期,也不是桓玄的對手。”
庾悅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所以你在關鍵的時候,轉投了桓玄,抛棄殷仲堪和楊佺期了?”
陶淵明勾了勾嘴角:“我隻是辭去了殷仲堪那邊的官職,歸隐山林而已,本身我隻是一個文人,一個用來裝點門面的名士而已,并不深度介入這些軍政之事,而桓玄得勢之後,爲了顯示他善待名士,尤其是本地名門之後的這種高姿态,所以又把我強行從家中征召了出來,當然,是半征召,半威脅,還有一些利誘,比如說如果我不去,就以我附逆過殷仲堪的罪名把我下獄治罪,開除士籍,如果我去了,還可以把一些以前奪我陶家的産業歸還給我,庾公,你說,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有選擇的權利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