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龍生正色道:“我們如果從中原的視角來看,還以爲北魏不過是一支新的草原蠻夷入主北方,還沒學會怎麽跟中原漢人相處,畢竟,他們不象前燕那樣,進入中原之前就已經仿漢制建立了朝廷和官府,現在的北魏,仍然是部落大人的模式,派往各地的官員,其實就是各個部落的酋長大人。甚至都不發俸祿,任由他們自己在領地上去對漢人百姓橫征暴斂,除了國家需要的稅收外,盡入其私囊之中,也正是因爲這套掠奪式的統治與奴役,才激得北方的漢人不停地反抗,起事作亂此起彼伏呢。”
黑袍歎了口氣:“胡虜向來難有百年國運,就在于此,他們會打仗卻不會統治,現在河北各地,他們的鮮卑族人多是聚集于大城之中,還另外造了内城,專門供這些草原人居住,不過這些草原人是軍戶的性質,平時幾乎不去城外種地謀生,而是在城内操練,每日要去城外的軍馬場上演練騎射的功夫。劃在他們名下的土地,則是由漢人的農奴來耕種。”
羅龍生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說道:“這點在北方那邊有個特定的叫法,說是潑墨漢家子,走馬鮮卑兒,就是說打仗的事情,由這些草原過來的鮮卑人們來辦,而種地耕田,還有對于基層農村的治理,則是由這些漢人的士人來做。兩邊各司其職,完成份内之事,倒也是能相安無事。”
黑袍冷笑道:“怎麽可能相安無事,那些鮮卑的部落大人們,連俸祿都沒有,就是要他們去盤剝領地内的漢人百姓,而他們也不熟悉當地的情況,不會一個村一個村地自己征收,所以就是直接向着當地的地頭蛇要錢物。”
“漢人的豪強地主們攤派指标,要他們交出比國家的賦稅高幾倍的物産,這些豪強地主要麽隻能吃個啞巴虧,乖乖交錢,然後再從普通百姓和佃戶們身上加倍搜刮。要麽就是跟這些部落大人們行賄給好處,把正常要交給國家的那份給黑了,給部落大人們各種私人的回報。”
“再要麽,就是趁着魏軍出征草原,力量薄弱之時,幹脆扯旗造反,一地起事,數郡響應,如此,則是各地叛服無常,國庫空虛的原因,河北不僅沒有成爲北魏穩定的财源和人力資源的來處,反而成爲了要不斷投入軍力和物力,進行鎮壓的負面地區。”
“有鑒于此,以前拓跋矽晚年的那幾年,是不停地在河北征戰,派兵馬屠戮各地,鎮壓反抗,以示軍威,象崔暹等人因爲不稱他的心,直接導緻家族給屠滅,這也激起了當地崔氏,盧氏很多支庶家族的反抗,屠戮清河郡之事雖然是他腦子不正常時下的令,但也能反映出當地反抗不斷,已經早就讓他沒了耐心,髬個大郡,最後隻屠戮了數千人,說明當地的人口早就逃亡一空,已經沒多少還能正常給北魏納稅抽丁的人口了。”
“拓跋嗣繼位之後,一改其父的這種殘暴政策,對河北一帶實行減稅輕徭的國策,而且也讓安同,拔拔嵩,奚斤這些大将老臣們出面,巡遊河北,安撫當地的漢人豪強大族,跟他們定了一定的約定,讓他們隻要交一定的稅賦給當地的部落大人即可,而國庫要求的稅賦,尤其是糧稅則有所減少,畢竟草原上有大量的牛羊,并不是非要河北漢地的糧食不可。”
“反過來,拓跋嗣大力地推動了漠南草原和中原的貿易,讓很多中原的物産,可以遠銷到草原之上,尤其是手工作品,鍋碗瓢盆和絲綢布帛,這些東西是草原上無法出産的,也是生活條件惡劣的牧民們的喜歡的,反過來,大量的草原牛羊,毛皮,馬匹這些畜牧産物也進入了北方,在這個貿易過程中,北魏的官員們可以收到大量的商業稅,能彌補因爲在中原減稅而帶來的損失。”
“除此之外,拓跋嗣暫時放棄了其父皇時期那入主中原,一統天下的不切實際的美夢,暫時避免與強大的晉國和後秦直接爲敵,他的目标,主要放在了漠北的柔然身上,社侖的倒楣日子,終于開始了。”
羅龍生勾了勾嘴角:“我其實一直有個疑問,那社侖遠在漠北,跟北魏的仇恨也不是那麽深,不象劉勃勃那樣跟北魏有殺父滅族之血仇,胡夏卻是雄居河套草原,靠着北魏的漠南之地,随時可能直接威脅到北魏的腹地,而柔然想要來進犯北魏,得穿越幾千裏的大漠才行,沒這麽容易。爲何北魏放着胡夏不打,卻要去先對付柔然呢?”
黑袍平靜地說道:“這劉勃勃叛秦自立也有十年以上了,你看他身負如此的血海深仇,可有過一次向北魏起兵報複過?”
羅龍生的臉色一變,喃喃道:“這倒是好像沒有,是件挺奇怪的事,我一直也對此百思不得其解,胡夏騎兵來去如風,屢次能幾萬幾萬地消滅後秦的精銳軍團,現在後秦的幾乎整個嶺北之地和河套草原,都是劉勃勃的地盤,他完全有實力去攻打北魏,就算不能大勝,但是襲擾之事,也是可以做到的。”
黑袍歎了口氣:“劉勃勃是聰明人,他做的事,從來不是意氣用事,不會因爲所謂的父仇族仇而興兵,也不會因爲嶽父沒弈幹和後秦有恩于他,收留了他而忠誠于這些恩人,他的所有舉動,就是一個理由,那就是生存和發展,強大自己!規避風險!”(本章完)